一转眼,已经是万历十八年三月。
初春之时,在京城还是天气阴冷,与冬季没有太大的区别,在江南地方,却是已经春江水暖,草长莺飞,一派春季盛景了。
福星号一直停泊在南京城外,过年亦未曾离开,原本这一次出航就并不是以征战和贸易为主,而是承担了别样的任务,船上的人们当然有一些闷气,好在过年时自辽阳方面传来消息,说是福星号立了一功,着加赏船上所有人员,每人都得了一笔丰厚的奖励,如此一来,士气自是大振。
当然,便是没有这奖励,亦不会影响到船上人等的忠心,只是难免会士气低落罢了。
得了不少银钱,南京又是当时天底下最为繁盛之地,论起酒楼之多,妓院之多,秦准河上风光之盛,当世之时,不复做第二之想,不要说苏州扬州,便是京城也差的老远,当世大城,包括欧洲在内,在这上头都没远远没得比,在这样的城池之中,各人又是腰间多金,这些天来只要有假可以离船的,便是到南京城中花销,种种欢心畅意,自也不必多提。
待过了年后不久,江南各家的商行着人将收好的生丝等货物送来,福星号装运完毕,却是离了江口出海,一路南行去了。
一直到最后出海之时,福星号亦未收无锡货物,哪怕是顾宪成在年前辞官还家,亦是如此。
待年后其余商船前来时,倒是开始收无锡货物,不过还是没有收顾家的货,与顾家相关的货物,也是不收。
至此,江南各家明白了辽阳的态度和决心,各家也是深感警惕。
辽阳只要出手,居然是绝不留情,这种决绝的态度,也令得江南各大世家深感棘手,原本他们想替顾家求情的打算,至此算是落空。
这一件事,影响十分深远,可以说是开了大明政争党争的一个先手,而此事以江南的毫无抵抗和认输告终,也是惟功与辽阳彻底辖制了海上商路和货运渠道的原因,若非如此,凭江南这么雄厚的经济实力,还有在朝中的政治实力,舆论上的软实力,明末几十年,大明几乎就是看江南一脉的雄厚实力,这般轻易的缴械投降,实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三月中时,福星号抵达澎湖。
此时的澎湖算是半个化外之地,原本元时设巡检司,大明福建总兵和当地都司曾经亦设巡检于其地,但后来逐渐放弃,历史上荷兰人在万历中期第一次占据澎湖,为当时的福建总兵和都司所止,双方没有发生冲突,第二次荷兰人再占澎湖时,福建总兵俞咨皋出征往击,击败荷兰驻军,俘虏其将,荷兰人占领澎湖的打算落空,至万历中期以后,开始在台湾本岛修筑城堡,建立殖民统制,一直到郑成功感觉在大陆暂且无能为力,转而攻掠台湾经营为基地时才将荷兰人彻底撵走。
在此时,澎湖却是已经被辽阳彻底掌控了。
福星号经过澎湖补充淡水,船员们并没有下船,在江南已经耽搁很久,由长江口到澎湖用时很短,众人并无上岸的必要,是以就看着澎湖港的人员不停的忙碌着,将淡水和一桶桶的食物搬抬上来。
自辽阳出,登州可补充淡水和食物,入长江口当然也可补充,再到澎湖补充一次,辽阳的商船战舰沿海经行,补给点十分充足,倒是比起那些远道万里在海上漂泊远航的欧洲佬要从容舒服的多。
眼前的澎湖岛是由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岛屿组成,最大的岛上建成了一个港口和开垦了万余亩的土地,岛上已经有一万多移民,由港口人员和防御军人及屯民构成。
在澎湖,预计可以建成的屯堡并不为多,因为澎湖土地贫瘠,而且经常遭遇台风袭击,只宜种植矮杆作物,在这里,种植少量作物只是用作补充,重要的还是作为转运港口和军港,另外可以发展渔业养殖,经济上的作用并不大,这也是澎湖虽然离福建海边并不远,却一直没有被纳入管制,也没有大量移民的原因。
作为港口,澎湖简直就是天然的良港,本岛已经在最合适的地方建成了好几个码头,水深十余米,可以避风,同时可以停泊过百艘帆船,就算是日后的铁甲战舰时代,这里的港口也可以停泊几千吨位到万吨的船只好几十艘,停泊吞吐能力良好,进出港也是十分方便,最少在福星号停靠的码头上放眼看去,四周还有十几艘帆船停靠着,除了广东和福建的小型福船外,大船就全部是辽阳海船,刚刚进港的时候,彼此鸣礼炮致意,趴在舷上的船员们都是有一种深深的自豪之感。
在停泊半日之后,码头上有一队骑士策马赶来,在舷下出示证件之后,船头的人放下软梯,由一个中年男子攀爬而上。
这人气度沉稳,行走时龙行虎步,虽然停泊的海船仍然随着海浪上下起伏,这个中年男子却是脚步沉稳,丝毫没有摇晃之感,纵是积年的老水手,亦是远远不及。
看到这般模样,船上的人知道此人不凡,便是赶紧将他引到船长的舱室之内。
“在下迟子凌,海事司澎湖分司副司正。”
见到沈福星,迟子凌一拱手,先是报出自己的姓名官职。
澎湖这里并没有设其余各司,一共万余人,其中有三成是驻军和工人,还有一半是海事学校分校的学员,剩下的就是屯民和渔民,管理上十分容易,毕竟这里已经被军港的战船控制,外不得入,内亦不得出,是以并没有分各司管理,只有海事分司统管一切,驻军和公安人员也归海事分司管辖。
沈福星也知道眼前这位副司正,主要是管军事情报和内部公安等事物,几年前自京师锦衣卫投效过来,先是做了别的差事,其实是闲置了几年,现在才派出来便是主持澎湖的大局,算是军情司的中坚人物了。
“不敢,在下沈福星,此前亦在军情司供职,见过迟司正。”
两人都是微微一笑,颇有知已相见的感觉。
“不知道迟司正上船来,有什么指教?”
福星号在江南耽搁很久,沈福星打算早点到倭国把货物交易,然后返回中左所,大修一次后再领任务出海,估计这一次就不会叫他们在国内紧自耽搁,又可以扬帆深海,是以他的心情十分急迫,不欲有所耽搁。
对他这种心理,迟子凌也是了然,当下也不再说闲话,直截说道:“福星号前两年在南洋与荷兰船打过几回,击伤击沉多船,他们最近要打算成立什么东印度公司,在你身上损了颜面,因而打算在你身上扳回来。近来,澎湖这里多次有荷兰战船出现,我们这里早就言明,只要不在军港动粗,遵守规定,就不限任何国家船只停泊,这是大人要把澎湖发展成一个中转贸易和补给港口的布局,哪怕是明知荷兰红夷要对你们不利,我们亦不能拒绝他们入港。许是你们在江南耽搁日久,他们久等不至,又到别的地方转悠去了。我要提醒沈船长,这几艘夷船,俱装有不少火炮,可称是船称炮利,是以要务必小心为要。”
在迟子凌说话时,沈福星注意倾听,待迟子凌说完后,他才沉稳点头,答说道:“我已经与荷兰夷交手几回,他们野心甚大,往南洋和我大明近海船只越来越多,大人说,此夷迟早是心腹大患,趁其未发时,先行狙击为要,是以哪怕他们要来找我,最好还是迎头痛击,躲闪迟疑,只会损失士气,伤自己一方的信心。请迟司正替我回递消息,我福星号迎帆而上,绝不再做躲闪之举了。”
这两年福星号已经成为辽阳军舰中的明星船只,目前也是吨位最大的一艘,辽阳中左所的船厂还在造更多和更大的战船,所以很不愿这一艘明星战船出事,而且目前辽阳掌握的装有三十门以上火炮的战舰总数是三十余艘,这已经是费十年之功才攒下来的,目前的技术条件和海员人才储备已经足够,用惟功的话来说,十年之内,可以“下饺子”一般的造船,海事司和中军部的大佬们可能念及于此,故而今年调派福星号时,左右来回的在内海调度,实在是不愿福星号遇到什么危险,损了全海事司的士气。
不过沈福星的见解却是与上头不同,日本之行是他力争而来的,这么大吨位的海船不敢出海,岂不是笑话?
声名是打出来的,不是躲出来的!
若是只躲着不敢于敌交锋,看似无事,实则就是怯了,强国水师,岂是这般容易得来?不付出一点鲜血,没有迎头直上的勇气,就凭造船能造出一支强悍的水师来?
那自然是绝无可能!
听着沈福星的话,迟子凌十分赞赏的点头,当下便道:“请放心,这里有船北上,我会安排人将情报带回。”
他原要提醒对方小心回避,不料却是这般结果,公事虽然结束,迟子凌最终还是忍不住道:“以我对平虏的了解,你这一番行事,必然大受他的赞赏。”
沈福星肃容道:“我等戮力进取,不畏艰险乃至性命,岂非就是要报效平虏哉?”
“说的好。”
迟子凌忍不住击节赞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