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团开始行动了。
这个消息如同雷电一般,立刻照亮了全城。
锦衣卫和混混无赖们在城中已经有半个月左右的光景,锦衣卫先来,接着就是那些混混无赖们,辽阳城被他们弄的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几乎所有人都困苦于这些人而不能置身其外。
除了孙承宗等高级文官和留守的武将所居的区域之外,还有衙门,军营,这些地方很少被骚扰,大半的人群,都被置身在这一场祸事之上,无法置身事外。
城中早就有一种压抑阴郁的气氛了,近来又有一些愤怒难平,被祸害的越久,压抑的越久,愤怒也就越加的深沉。
如果是换了十年前的辽阳人,可能也会有愤怒,但会很少,而更多的是卑劣怯懦,甚至主动卖身投靠当爪牙的人,肯定会十倍以上的增加。
逃走的人会更多,没有人会想着抵抗,抵抗只会是个体行为,不会引起剧烈的连锁反应,最终倒霉的是自己。
对这一点,辽阳的人,包括全辽东的人都清楚的明白。
万历中期,派出的矿监和税监很多,在江南和云南都有被打死的,一共有三个太监闹的最厉害,三人中云南和苏州的都被暴民打死了,只有在辽东的安然无事,在地方上这个太监为祸更厉害,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破产破家,两手不知道沾染了辽东人多少鲜血,最终他却安然无事,拍拍屁股离开之后,留下辽东一堆烂摊子下来,自己却是回京享福去了。
多少辽人的血汗就这么被抽空,而皇帝落得不少私产浮财,全辽的防御,却是付诸流水了。
后人总看到辽东事败时神宗应付迅捷,确实,在这样的大事上万历是不糊涂的,包括守财奴一般的万历先后几次给辽东拨款,更是被一些人津津乐道,成为万历不贪财和反应迅捷的有效证据。
特别是熊廷弼在辽事上的努力,使不少人看到胜利的曙光,更是对神宗的择人赞誉有加。
但这些人却从来不曾认真想想,辽事败坏到熊廷弼所说的三万辽兵手无器械,衣衫破烂粮饷不继,这样的局面,却是在谁手中造成的?
难辞其咎的就是神宗万历皇帝!
辽民相比江南云南,忍耐力反而更强,主要就是以军户都司制度之下,文风不昌,地方士绅力量有限,军户原本就受尽压迫,就算来了个更狠的也受的住,以辽东的压迫程度,在江南早就引起爆动了,在这里,很多人只是把血泪咽了下去,只要能活着,就算如牛马一般,也是继续活着便是了。
现在一切当然不同了!
城中的识字率已经超过五成,这是一个破天荒的统计数字,自中国有文字和教育以来,识字率从来没有超过一成。
在春秋战国,识字和讲学是“士”这个阶层特有的权力,秦汉至唐,又是门阀世家的特权,庶民地主就算读书识字,也只能当小官为士族服务,更不必提普通的百姓了。
一直到宋,才真正开启普通人读书上进改变命运的大门,但就算如此,因为印涮不易,纸张珍贵,不论是学还是书,这些都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起的,就算是小男孩跟着读几年书,也就是勉强不当眼睁瞎,成年之后,忙于耕作,生活辛劳,当年识得的几个字,也就全还给先生了。
同时期的日本,因为“藩”这种封建自治领的存在,还有“士”这个阶层的存在,教育反而比中国要强的多,识字率在亚洲独领风骚,甚至倭人对妇人也施行教育,这比中国这边又要先进的多了。
辽阳现在的情形又比倭国还要先进几分,日本是除了“士”之外,农民是比中国农民还辛苦的存在,辽阳却是士农工商发展的十分全面,整个阶层向心力很强,只有统治基础十分牢固的情形下,才会有统治者主动开民智,并且武装民间的举措,惟功很自豪自己做到了。
如果没有人组织或带头,辽阳人其实也快忍不住了,虽然锦衣卫和无赖们的为祸还只限于骚乱和抢掠,并没有杀人越货,强X妇女的事情发生,今天在商会强掠走艾敏算是一根强烈的导火索,整个辽阳城算是被炸开了。
“老姜,老姜,出来一下。”
姜一鸣其实还不到三十,但因为敦厚老实,性格十分稳重,所以被人叫老姜好几年,自己也是习惯了。
他带着山娃子和李从哲一起回家,兄弟三人一并喝酒,不过酒未过两巡,李从哲接到军医院通信兵带来的命令走了,山娃子肚子不舒服,勉强又喝了一轮也去休息了,姜一鸣儿子还小,陪不得老子,只得他自己喝起闷酒来。
这枯酒无聊,草草喝了几杯后,姜一鸣打算叫媳妇拿馒头来吃,就在这个时候,外间传来激烈的敲门声响。
“里长来了?”姜一鸣闻声开门,看到的是本里的里长,他伸手延请,请对方进来继续吃酒。
里长一摆手,沉声道:“不了,出大事了。”
里长是一个精悍的汉子,辽阳的里长制度和大明的里甲制度完全不同,大明的里甲制度主要是建立在一个封闭的农业社会,以徭役赋税为里甲的主要功能,另外还有捕盗和乡老解决民间争端的功能,而随着社会发展,人民迁徙,里甲渐渐崩溃,成为里长开始是一个严重的负担,因为赋税收不起来,里长要么负责收起来,要么就得包赔,在城市和乡村,成为里长后破家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辽阳的里甲制度是后世居委会和保甲制度的变种,主要功能是解决一里之内的小的民事争端,没有触犯法律的话就是里长负责解决,另外就是十户一牌轮流守夜,打更,巡逻,同时负责一些一里的公益事务,比如给本里添置消防器材,重阳节给老人们办酒,全里一起饮宴……这样的风俗其实秦汉时就有了,在大明南方还有一些残留,在辽阳原本没有这样的习惯,现在日子富足了,又是把这些老祖宗的好东西给重拾了回来。
一里是一百户,原本大明制度是一百一十户,十户最富的轮流当里长,既然辽阳不存在这种事情,就编一百户整头数好统计人口,另外还有“畸零人”这样的户在大明也不编入里甲的,在辽阳孤寡老人都在慈济局敬老院里住着,倒也真的不必再编入户口之中了。
因为里的作用是公益事业和防盗拿偷,另外还有给里民做军事训练的辅助工作,所以里长基本上全部是用的退伍老兵来充当,辽阳镇原本就有不少年过三十的老兵,这么多年时光下来,老兵中不少体能不足的就退伍了,也有一些是在和北虏东虏做战时受了重伤,伤养好后就不能再当战兵,只能退伍。
公安司和各司都是安置老兵的好去处,另外当里长也是一个开始,里上头是五百户一都,能成为都长也是个不错的发展前景了。
姜一鸣这个里的里长就是一个退伍的火枪兵,原本火枪兵退伍很少,毕竟体能要求不是那么高,但他在一次训练里不小心被溅射的火光灼伤了眼睛,这一下就非退伍不可了。
按当世西方人的理论,火枪齐射在一次交战中有百分之十五的理论伤害就算很高了,就算如此,火枪兵的视力要求还是要有的,否则就真的成了瞎打了。
“啥事啊?”姜一鸣憨憨的问,还有点没醒过神来。
“城里商会出事了!”
里长简单的把事情叙述了一下,姜一鸣一听说有无赖抢走一个大闺女,顿时就是怒了。
他也将今日在城门处的事说了,倒是没有想到,抢走艾可中女儿的和山娃子遭遇到的竟是一伙人。
“当家的赶紧随里长去吧,大闺女落到这样的人手里不能耽搁了,赶紧把人救出来。”
姜家媳妇原本在里屋收拾,这会子听到动静也赶紧走到院子里来,张嘴便是叫姜一鸣赶紧去参与救人。
“各里都动员了。”里长是一个传统观念较强的人,四十来岁了,很多观念难改,对姜家媳妇在两个老爷们说话时出来插话他并不以为然,不过看看姜一鸣没有表示,并且姜家媳妇说话也不算错,斜睨了一眼之后也就没说什么,只对着姜一鸣道:“枪,水囊,干粮,全备上,今天不把人救出来不算完,如果可能的话,可以带油灯或火把,灯笼。”
“成,”姜一鸣已经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上街,他只是一个炮兵,不过武器行具也是有标配的,现在就在家里柜子上放着,当下立刻答说道:“俺这里什么都现成的,照明是镇里标配的灯。”
“那最好,俺去别家通知,一刻钟后在巷子口集合出发。”
“好!”
姜一鸣差点行军礼应答,不过身体也是自然而然的绷紧了,看到他这样的表情,里长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又向别家去了。
山娃子听到动静也出来了,看到姜一鸣拿自己的背包和火枪时,他也想去取自己的那一份。
“兄弟,安心在家踏实睡着。”姜一鸣阻止了山娃子的举动,微笑着道:“要是打一群无赖出什么意外,还办不好,我们全都一头撞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