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经常做善事,袁黄和辽阳镇的富商们组了一个善堂,算是民政事务的外延和补充,官府不可能做完所有的事,民间力量也是适当的补充,他这一次是从中左所风尘仆仆的回来,刚一到辽阳,就在这里请城中富商喝茶。
眼前城门处的一幕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城楼上的茶客也有不少跑了出去,趴在城碟往下看热闹。
袁黄一开始还是找了几眼,后来发觉那个青年事务官指示随员去召人手的时候,他微微一笑,就不再往下看下去了。
一个事务官再嫩,只要知道办事流程就好……既然有人闹事,那就是公安司的业务范围,把事情解决掉,继续再做自己业务范围内的事情,做好就行。
他又继续喝茶,一刻钟功夫过去,唐志大和艾可中,李昭祥等人的身影才出现在眼前。
袁黄定的是雅间,能坐五六个人,茶具和茶摆在罗汉床中间的小几上,客人可以自己添茶,如果一壶茶喝完,可以叫伙计继续再上新的,小几上还有一些零食,不外是软糖和瓜子花生一类,聊作添头,喝茶无聊,可以吃点小食解闷。
内部的装修也很不错,这茶楼是一个南直隶商人的产业,刚刚袁黄进来时他已经过来招呼了一遍,又看到唐志大几个,茶馆老板又是亲自送到雅间门前,不过他很识趣,在外说了几句话后就告辞了……他知道袁黄见这些商人,当然一定是有正事要谈。
“诸位大东主,劳烦你们跑一趟,实在抱歉,请坐,请坐。”
袁黄的嗓音低沉而又有磁性,配上本人的长相,是一个风度翩翩,叫人一见心折的中年人,他的话略带南音,不过官话还是很标准,与这些本地辽商沟通起来,毫无困难。
“哪里,了凡居士太客气了。”
“就算居士不请,我等也想与居士见上一面,实在是有一些话,不吐不快。”
“我们还是开门见山的说吧,这阵子,城中实在是乱的不成话了。”
还是唐志大最爽快,说话也最直接,当然也是和他们与袁黄十分熟悉有关,袁黄虽然授给都司衙门的六品经历,但几乎没穿过官袍,也不怎么穿类似军便服的各司制式服装,一袭青袍,一顶软帽,简简单单,身上还有叫人见而忘俗的飘然出尘的气息,加上和唐志大等人经常打交道,彼此间十分熟识,而且也不象税务司直接管着他们,说起话来当然就很随便了。
袁黄看了说话的艾可中一眼,点头道:“艾东主说的是,确实乱的不成体统。不过,本司是民政部门,今日请各位东主来,是感谢各位东主在新移民的事情上慷慨解囊,别无它意。”
“可……”艾可中红头涨脸,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平常袁黄见他们,交情是交情,也是托钵化缘,见面了总没有好事,好歹要叫这几个辽商花上几个之后才算完,所以艾可中一接到袁黄的帖子就会有花钱的准备,今日袁黄开宗明义,只为致谢,不为它事,若是心里没有官司要打,艾可中自然是高兴的,现在,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袁黄也不理他,举起自己手中的茶杯,茶杯口茶雾缭绕,茶水清洌,茶叶竖在杯中,一看就知道是难得的上品好茶,他举了举杯,笑道:“本司以茶代酒,向各位东主致谢了。今后,恐怕还会有叫辽阳商会出头露面,或是出钱的地方,当然,本司只募捐,不强迫,若用强的,那本司就成了税务了,恐怕各东主见了就不是这般情形了,总之,请各位东主饮茶。”
这一次新移民的事情,辽阳的各司当然都倾尽全力,民政司获得的拨款最多,但很多事情并不是钱够就能办好,按辽阳最上层的理念,一件事,看着不相关的阶层也能出一把力,参与其中,在辽阳的主人意识便会更强,在真正需要的时候,统合各阶层的力量,也就更容易一些。
在这样的理念下,辽阳商会当然也是民政司动员对象,象是刚刚城门处的一些衣服,协助的人员,便是商会派出来的。
所费其实不多,只是表达一种统合参与的意思,对这些,商会其实也是明白……赋税才是他们缴纳的大头,象这种抛头露面,参与到民政事务里的事,花费不多,还落一个宣传作用,傻子才不干。
袁黄以茶代酒的致谢,换了别的司官肯定是各有各的做法,有人喜酒,有人爱茶,袁黄的秉性眼前这些商人们也是十分了解,清茶一杯,也不减郑重之意,不管心里是不是一团乱麻还是一脑门的官司,三个商人也是郑重举杯,同饮下去。
就在此时,又是有两个身影出现在门前。
唐志大露出不悦之色,他们有要紧的事情要和袁黄商量,这茶馆的掌柜难道这般不识好歹,居然还敢擅自带人过来,那真是太没有眼色了。
不过他的脸色瞬间转为和悦,原本坐着,猛然一下便是站了起来。
艾可中和李昭祥两人扭头一看,也是一起起身。
三人一起笑着拱手,唐志大笑道:“难得,难得,今早起来时听到喜鹊叫,心里还奇怪要应在什么事上,原来是两位老兄联袂而来,这可是难得之至!”
“今晚小弟做东,不去酒楼,就在小弟在南郊的别院替两位老兄接风洗尘。”
艾可中笑道:“好吧,叫李兄抢了先,不过李兄的静园修的确实不错,山水形胜,都是请师傅在苏州看了几个大园子,烫了样带回来,一切照苏州规矩,两位老兄进了园走上一圈就知道了。”
众人七嘴八舌,无非是尽述欢迎之意,来的两个人,也确实是当的起。
宋钱度和李文昭两人,已经都年过三十,不复多年前那种青年锐气的模样,但无论如何,两人都算是商人中的杰出之士,辽阳的很多生意都与宋、钱两家有关,他们也在这里买了大宅,有不少族人迁居在此,不过两家生意越做越大,自己也有商船和海外贸易,在苏州南京还有不少产业,苏州的大型丝厂也是和两家有关,可以说,不到十年时间,这两家的产业最少翻了十倍上去,原本可能是家资数十万的大商家,现在已经是家资数百万的巨无霸了。
在大明正常的历史轨迹中,这样的大商家不可能出现,地方官府的压榨,官绅和同行的排挤,各地的贸易壁垒,加上买地置田的引诱,资本可能被深埋地下,而不是拿出来进行持续的投资再发展。
树大招风和树大根深,两个词,也是两种不同的发展道路。
如果没有辽阳和惟功的撑腰,宋李两家绝不敢发展到现在的地步,树大招风对普通的商人世家来说可能是致命的。大明历史上,身家达百万的商人被官府盯上,抄家灭族,身死家灭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
到如今,光是在辽阳一地他们两家也有过千个伙计,涉及到几十个行业,可以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两人的气度神情也是比之青年时期还要出气几分,虽然都穿着普通的衣衫,但这两人在此一站,便是磊磊不群,显示出过人的气质来。
唐志大几人,虽然也是都身家过百万,在这两人面前,仍逊色几分。
“两位大东主好久不见。”
袁黄也起身,向着宋、李二人拱手致意。
宋钱度和李文昭先先赶紧向袁黄拱手还礼,一边答应三个辽商的邀约,五人彼此见礼过后重新坐下,彼此又重新喝了一轮茶,宋钱度和李文昭对视一眼,才由宋钱度开口道:“此番前来,是奉总兵大人相召的命令,说是有要紧大事。弟等自中左所上岸之后,沿途前来,听了不少锦衣卫在辽阳祸乱的事情……总兵大人还没有回来么?”
两人都是商人世家出身,对力量的把握已经深入到骨髓深处,换了别处地方,听说有锦衣卫为祸,两人在十年前肯定是避之大吉,根本不敢再近前,更不要说去做什么生意。
天大的事,也不如自家平安更为重要。
在京师,不少商人突然就失踪,然后锦衣卫通知人被关押,全家要卖房卖地还不够,还得借钱去赎人……锦衣卫绑人,经常搞到事主倾家荡产为止,落在他们手中,就算被赎回来,人也被虐待的不轻,重则残疾,轻则也要卧床数月才能复原,赎的慢了一天,亲人就象是在地狱里煎熬一天。
这样的危险所在,不是在辽阳,这两人是绝对不会过来的。
“我等在此聚集,也是为了此事。”
唐志大苦着脸,嘴里是答两个南商的话,脸却是转向袁黄,他呐呐道:“居士难道不知道我等现在的窘境么?锦衣卫到处勒索,绑人,打人,他们还到处寻青皮无赖当助手,本城没有,辽阳境内也没有,听说他们居然跑到沈阳召了几百个无赖过来,城中每天乌烟瘴气,混乱不堪,人心惟危,大家已经没有心思做生意,不少商家已经关门停业,就算这样,仍然被人盯上,听到人敲门,众人便是吓的胆战心惊,真要是锦衣卫上门,就是全家嚎啕了。这样的情形,在城中时不时的发生,而且不仅是商家,我辽阳的普通人家也很富裕,这阵子遭遇勒索的事也很多,现在一到傍晚,天还没黑全城就是家家关门闭户了,尽管街面上其实有公安司的巡兵,但人家不怕盗匪抢掠,怕的是那天子亲军和他们的爪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