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借着辽镇兵败,索性将耽搁了多年的公爵世职也给了死对头张惟贤父子,辽阳上下知道消息的,哪一个不是切齿痛恨?
不论如何,在大明亲郡王只封宗室,勋贵最重的就是公爵,侯伯可以参与国事,商讨大政,管带京营,比如有一些外藩首领来到京师,皇帝着礼部赐宴,派定某个侯爵或伯爵陪同,这就算侯伯的最要紧差事了。
公爵则大为不同,在国政的影响力上比侯伯大的多,也更加的尊贵,其实比封藩在地方上的亲王与皇室的关系更加的密切,也是皇室信之不疑的最终力量。
崇祯在李自成已经过居庸关的最终反应,就是派保国公率兵出征,这已经是他的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失掉一个公爵,这个打击在辽阳镇将士们看来实在太过沉重,也是总兵大人带领大家前进所付出的惨痛代价。
就这一点来说,李达在内的众多将士称兵造反杀到京师的心思都有了,辽阳一直也是有意消除朝廷在军镇的影响力,辽阳的种种计功授勋和升迁体系也几乎和朝廷脱离了,这个当口,李达又怎么可能在意这一战后朝廷的封赏?
与他相同心思的不仅是中高层军官,而是普通的士兵都差不多了。
从刚刚将士们的议论中就能听的出来,对皇室,哪怕包括向来被称颂为英明神武的永乐太宗皇帝,将士们的尊重也实在是有限的很了,更不必提当今万历皇帝了。
军中向来也是八卦流传盛行的地方,也是在惟功的刻意纵容下,万历无形中被抹黑了很多,雒于仁的酒色财气疏其实不少是猜测之词,但现在也是在辽阳广为流传了。其实此时的万历虽然怠政了,但还没有到后来六部为之一空的地步,虽然贪财,也还没有大肆派出矿监和税监,但在有意的宣传下,皇帝的形象可是真的不好,肥胖,不良于行,贪财好色,任性使气,这已经在辽阳是既定的印象了,在这样的风潮下,将士们对朝廷的官爵体系就更加的不感兴趣了。
而且朝廷的名爵最要紧的是能转化为利益,就象李家和祖家那样,世代为将,兼并土地,奴役军户,但这一套在辽阳是行不通的,既然如此,又有何用呢?
惟功的屯堡和商行入股的办法,算是将朝廷根基给掘了。
此时暮色深深掩上来,把四周都掩盖住了。
四周青山掩映,满目苍翠,亦有几分苍黄,那是秋初草叶开始枯黄的迹象。
夕阳成为一个硕大的火球,已经有半截落入在地平线下。
吃饱了的马匹安静的站着不动,马儿没有累到坐和躺下,说明今日的马力还算保持的不错。将士们都烫了脚,不论如何困难,收拢一些枯枝和杂草,寻找勉强够用的水源来烫脚,这是辽阳镇在每年固定都会有好几次的野外大拉练时得到的经验。
不论是步兵还是骑兵,做这样的事总不会吃亏的,烫了脚之后,士兵们钻入搭好的牛皮帐篷,哨骑和经验深入敌境的特科人员都是有单人帐篷或是双人帐篷,小而实用,龙骑兵们用的都是大型帐篷,搭起来要几人协力,不过可以睡整整一个队的人员。
用枯草放在帐篷里头铺在身底,把行军毯子盖在身上,就是一个温暖舒服的睡觉的地方了。草原上入夜后风也很大,睡在这样的帐篷里头,自是一夜无梦的好睡。
李达烫了脚后还不得歇息,得巡营,几个副千总和司把总也分别在巡营,哨骑放的远远的,营地的防御仍然做的一丝不苟,这才是辽阳镇的强军风范。
远方传来轻微的马蹄声响,可能是哨骑在前方哨探过后前来禀报消息,对李达这样的指挥官来说,虽然不必如普通将士那样做很多杂务,但他的职责也意味着要牺牲很多东西,李达刚刚躺下不久,马蹄声却是越来越近,等听到一声勒马的声响后,李达叹了口气,在自己的军帐中站起身来。
“副营官。”来的不是哨骑,而是一个从总部赶过来的塘马,龙骑兵与总部相隔二十里地左右,事前已经派塘马禀报过,不过没有想到,总部的塘马才刚刚赶来。
“什么事,请说吧。”
双方互相敬和回了个军礼,塘马这才道:“左路总指挥郭将军令,龙骑兵就地驻扎。”
“就这?”
“是,就这。”
“娘的……”李达顿时恼了,对几个闻讯赶来的助手和参谋们道:“上头叫第一营和第二营出击,叫我们就地驻扎,这算什么。”
“千总你别炸毛。”营参谋对李达的风格早熟悉不过,当下展开地图,看了一会儿皱眉道:“我们现在的位置离插汉五部的牧场太近,这一次大战泰宁部大出血,插汉本部和附属各部可未必,郭指挥应该是怕我们过于深入,弄的插汉部主力赶过来,那可不好办。”
李达闻言也看地图,果然在地图是一个个圆形和椭圆的标识,包括托鲁科尔沁,嫩江科尔沁,还有达干尔人的地图,额里特克人,巴林等插汉附属五部,翁牛特部,再往东南是朵颜和土默特各部。
在李达所处的地方,其实就是几十年后现在图门汗重孙林丹汗所建的瓦察尔图察汗城所在的地方,这个汗城又被称为“白城”,在林丹汗极盛时,察哈尔部号称控弦四十万,在赤峰地方建立的这个汉城是内外喀尔喀和土默特,兀良哈三卫和插汉五部等诸多蒙古朝觐大汗商量蒙古各族事务的地方,在这里,林丹汗勉强又恢复了他祖父图门汗在世时的地位,使他的祖父布延汗失去的权力又巩固了一些,但林丹汗志大才疏,欺凌小部落,搞的上下离心,加上后金兴起,插汉与麾下小部落与后金的战事是每战必败,后来插汉只能让出包括现有地区的所有牧场,前往东方抢占土默特诸部的地盘,这就是著名的插汉回迁的大事,引发一系列的动荡,最终使明朝蓟镇以外再无屏障,这与插汉部的西迁有莫大关系。
现在龙骑兵正在后世的“白城”附近,与插汉部的牧场几乎重叠,距离现在的汗城板升地也并不算远,郭守约的顾虑,自有他的道理。
“派人打听一下第一营第二营在哪儿。”李达主意来的很快,立刻便道:“俺不能不听军令,不过俺记得还有一条,出现突发意外情况与上级军令互相抵触时,前方千总以上指挥官可以应以突发军情为主要判断理由,两个步兵营突的太远,万一北虏来包,我们得随时相机行事来应变。”
营参谋官张大了嘴,没想到向来是一个粗人形象的李达居然有这样的急智,虽然事后免不了要被军法司问询,不过只要有相当靠谱的解释,军法司也不可能过份为难一个刚打了大胜仗的前方军事主官……钱文海是方正,执法也十分严格,但并不是那种无事生非的行事手法。
“还不快去安排?”
看到参谋官楞住了神,李达将眼一瞪,立时又要发火。
“是,我这就去办。”
给李达当参谋官其实就是大管家,琐碎事情李达都推给几个助手军官了,自己这个主官就负责军事,别的一概不管,时间久了大家也适应下来,好在军功是实打实的,跟着李达能立军功,还有什么可说的?
“哼,***插汉算个鸟,敢来打老子主意,老子非叫他崩了牙。”
撵走参谋官,李达重新睡回到自己的褥子上,舒舒服服的躺了下来,没过多久,便是响起雷鸣般的鼾声。
……
……
明军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时候,蒙古一方,却是愁云惨雾了。
白日一战其实是一直持续到半夜,龙骑兵追击到傍晚就停止了,两个骠骑兵千总部和一个猎骑兵千总部却是追亡逐北,哪怕夜色降临也是打着火把借着星光追逐,沿着战场渐渐出现几条小河,这些都是塔尔河的支流,骠骑兵们已经追击到翁牛特部的腹地了。
到翌日中午,追击才停止,沿途每隔一段路都能看到死人或死马,马匹可能是被射死,更大的可能是被累死的,再疼惜马匹的人在昨夜也会拼命夹动马腹,一直到马匹无法承受,跑到虚脱累死为止。
一队骠骑兵经过,马蹄得得,他们放慢了马速,叫自己的战马歇息。
队官模样的军官眺望着四周的地形,到处都是松叶林和山地,苍莽成片,地上则是绿草和灌木从,进入塔尔河流域之后,其实就是进入松嫩平原,再入嫩江科尔沁地,再往右下行,便是后世哈尔滨,长春,吉林等城市所在的松花江下游地,这些地方,土地加起来超过亿亩,粮食产出极高,草场极多,森林覆盖率极高,宜耕作,宜放牧,宜渔猎,特别是松花江下游的黑土地区域,论土地肥沃是全辽东第一,当然也是全中国的第一,只要运用得法,不论种什么,日照充足,水力资源充足,地力肥沃之至,想不高产出难。
“这是一块福地啊。”在部下们跳下来,将几个倒毙的北虏首级割下来的时候,骠骑兵队长由衷的感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