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善的得意没有太久,他虽然抓住了惟功的衣襟,却并没有施上力气。
两手的劲力如泥牛入海,根本毫无反应。
惟功只是将身子一侧,顺势一带,普善的两手劲力已经被他卸了下去,同时,他两手齐出,抓住了这个黑铁塔的腰间。
两手一扣,普善身上毫无力气,整个人就这么被拿住了。
“大人请留情!”
宗擎已经四十出头,此时的年纪在劲力上比壮年时稍差一些,但经验和眼界正是巅峰之时,他一眼就看出来,惟功是以巧妙的步伐和卸劲之法,将普善的来劲消解掉了,同时再出力,则普善新力刚去,旧力未生,整个人被人家控制住了。
他急忙出声求情,如果惟功是练过鹰爪暗劲的话,两手在普善腰间发力,现在看不出严重的伤害,最多留下淡淡的指痕,但腰子在里头就会腐烂掉,人是肯定没救,而且死的十分痛苦。
“呵呵,大师放心,我还不至于杀一个傻和尚!”
惟功大笑应答,两手发力,普善虽然高大壮实,但此时如同一个布娃娃一样,被他轻轻松松举起老高,在半空旋转了一下,然后头朝下,远远丢了出去!
在外人看来,就是普善往惟功胸前递了一下手,然后就是整个人飞了出去!
“太玄妙了,这是怎么回事!”
不远处,一个可能略通武术的将领由衷感慨,也是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技击之法,千奇百怪,但还真没有见过这样的,稍稍一近身,整个人就飞跌了出去。
普善跌的昏头昏脑,爬起身后,见惟功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心中又羞又恼,大吼道:“我不服,你用妖法!”
“那再来!”
惟功站着不动,笑着一勾手。
普善大吼一声,又一次冲了上去。这一次他声势虽足,却比刚刚谨慎很多,站在惟功对面,并没有贸然出手,而是站稳了自己的式子,然后左拳略收,并不出,右拳却是“呼”的一声,打向惟功的当胸。
这一招是太祖长拳中的黑虎掏心,民间都用烂了的招式,但这个黑大和尚打出来,却是虎虎生风,劲风凛然若有实质,整个拳架子都是毫无破绽,可称是完美之极。
惟功眼里也满是赞叹之意,遇到这样的武痴式的武学高手,确实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他麾下的那些少年,武学成就最高的是周晋材,但其对招式的运用还不如这个和尚,虽然是可称是纯熟,但仍然是顶尖匠人的水平,不象这个和尚,堪称完美,已经将招式用到了艺术的层次。
“来的好!”
对方武学造诣很高,惟功却毫不在意。
刚刚一见面时,这普善大意了,在心里有了失败的种子,此时急于复仇,又是太急切了,两种因素影响下,虽然拳架子完美,灵魂处却有严重的破绽。
他不慌不忙,右手后发而先至,重重一拳,击在普善的拳上!
仅论力气来说,惟功现在拳有千斤之力,十石强弓,可以连开,只是还不能连开千下,这要等待时间。
而以技巧和发力来说,还有对整体局势的掌握,他在普善之上。
所以拳头后发而先至,重重一拳过去,两拳相交!
所有人就听到啪的一声巨响,身材高大的黑铁塔似的普善,就这么被击飞出去了!整个人,在半空中翻滚了一圈,最终还是以极难看的姿式,跌落下来!
宗擎在一边观战,此时忍不住叫道:“这是俞帅的拳意!”
“不错,是老夫的拳意。”俞大猷老脸涨的通红,感觉也是无比畅快。嗜武之人和爱下棋的人一样,不论是自己下还是观一场好局,心里的感觉都是无比的酣畅淋漓。适才惟功和普善的一场争斗,在外人看来没有什么意思,打的太快,几乎没看到什么花巧的东西,但在高手看来,惟功的反应,反制,拳意,发力,都是完美之至,令人有赏心悦目之感。
这一拳过去,也是将惟功身上蓄积的劲力完美的展现了出来。
整个校场,因为刚刚演练,虽然过去一个时辰,但没走光的人还很多,最少有过千人。其中有不少都是知道惟功身份京营中的世家子弟,他们看向惟功的眼前并不算友善。
这个英国公府出身的勋贵子弟,似乎并不以自己的出身为荣,在马军把总任上,得罪的人太多了。
但在此时,他们看到惟功的身手之后,也是不得不在心中感觉敬服。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将一个成年的黑大和尚一拳击飞,毫无花巧,根本就是凭着自身的劲力而为之,仅凭这一点,就已经足以叫人为之惊叹!
以前惟功已经大名在外,但京城人谈起他时,总是有不少人会质疑,毕竟亲眼见到惟功展露武功的人并不算多,而且多以展露箭术为主,真正的拳脚功夫,却不知道如何。
长街一战,五人杀了数十个江湖汉子,此事太过隐秘,在不少人的刻意隐瞒之下,知道的人反是不多。
今日这一战,才是真正奠定了惟功在京城毫无争议的第一高手的地位,将门之中,凡有武学之事,无不是以惟功为榜样了!
……
普善还趴在地上哼哼的时候,俞大猷已经冲了去,瞪眼对惟功道:“小子,刚刚那个第一次摔飞普善和尚的手法,就是沾衣跌?”
惟功笑道:“正是。其理也是简单的很。”
“这个我无意中倒是听你说过,听着简单,其实也不简单啊,预判,发力,引力,都是实打实的本事。只是这一手实在是漂亮,借力发力,身形一沾,敌人顿跌,沾衣跌,这个名字取的就好。”
能得到俞大猷这等武学宗师的夸赞,惟功的心中也是十足得意。当下又与俞大猷聊了几句自己的心得,那边的大和尚才在另外两个和尚的搀扶下爬了起来。
普善的拳头被正面而击,受伤非浅,整个拳头其肿如球,丝丝血水从绽开的皮肤上流了下来。
宗擎心中极为不悦,普善是他的得力臂助,这一下受伤不轻,会影响到他在京师中的行止。可是普善是主动挑衅,两次皆是,相比较而言,人家已经算是很克制自己的反击了,如果眼前这张大人是心狠手辣之辈,普善的小命也未必保的住。
“你多次惹事,说你亦是不听,现在终于碰上铁板,知道厉害了吧?”
宗擎话中有话,惟功自是知道,他也不愿与宗擎等人结仇,当下便道:“大和尚勿怒,普善师兄的伤看着骇人,其实以小刀割之放血,上等跌打药不停揉搓消肿,三天之后,就可以用手,半个月后,就恢复如常了。”
一边说,一边也是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个小瓶。他自己和顺字行的伙计们是天天都在练武强身,所以身上的金创药是从京师几家药铺多次试验后合成,十分灵效,当下将药送给了宗擎。
宗擎倒是识货的,拿了瓶子在手中,拔开盖子闻了一闻,便知道是上等好药,他们和尚经常有卖创药的,自己制作用什么材料便卖什么价格,少林寺的和尚不至于此,但也是识货。
当下宗擎脸上回过颜色来,施了一礼,道:“小徒孟浪了,多谢张大人赐药。”
“呵呵,普善师兄武痴一个,我见之心喜,也没有收的住手,我们就算打平了吧。”
这个打平当然不是说打架打平了,只是说此事就此揭过。
宗擎轻轻点头,赞同惟功的说法。
普善此时回过神来,看着惟功道:“我远不如你,服气了。”
这个和尚确实是武痴,寻常的武师若是输了,必定十分怨毒,一定会想方设法找回场子,不死不休的都有。但普善却是自承不如,并不打滚耍赖,直接认输,这种胸襟气度,倒也是十分难得。
惟功微笑点头,道:“普善师兄在京,可以随时到英国公府或是舍人营来寻我,我们可以随时较技,在你身上,想信我也会有所裨益。”
普善大喜,稽首答道:“小僧一定随时会上门请教。”
他确实是个武痴,惟功已经将他彻底折服,他只想求教,并不是想找回场子。
俞大猷听了惟功的话,也是意味深长的一笑。惟功在舍人营肯定遇上了麻烦,但是现在看来他根本不在乎,想来自己就有解决之法,他现在对惟功越来越欣赏了,这个少年,确实是了不起!
……
事隔一日,举朝皆知舍人营之事。
对惟功一举射杀十余名作乱舍人的事,这一次的反应就比上前强烈了许多。
侯伯们没有出面,但已经有好些都督和京营将领公开表态,指责惟功嗜杀滥杀,不将人命放在眼中,京营不能再任用这样的人为将。
而文官之中,对惟功赞赏的人反而是多出不少来。说起来这样的事简直是十分吊诡,惟功在兵部一事,得罪的文官不少,说他跋扈和狂妄的人很多,但这一阵在京营之中,惟功得罪了不少勋贵世家和武臣,反是使不少文官觉得这个少年做事果决,不徇私情,是个京城勋贵子弟中难得一个能做事的。
当然,对惟功敌视和蔑视的人,仍然很难改变自己的态度。
观政进士邹元标,便是其中最坚定的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