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功进入幼军官履新,先是杀了五个迟到而擂门的舍人,再一下开革了四百多误卯的舍人。这一铁腕震动了京师官场,不仅勋贵和武臣们为之震动,就是文官也有不少人在议论此事。
毕竟京营自从在土木堡被打跨之后,三十万精锐全失,隔几十年还能在沙场上看到无边的尸骨,这一仗是打折了京营的脊梁骨,虽然于谦成立了十二团营,以河南和山东的班操军精锐重建京营,但因为勋贵武臣损失太大,一切尽操于文官之手,后继承的勋旧和武官缺乏上进心和操守,也无监督,京营是越来越烂,现在已经上下绝望,根本不会有人认真整顿的,朝廷能做的就是每隔几十年派个清军御史,将那些已经不在名册不在军的清勾掉几万人,再补进几万壮丁,这样就算是整顿过京营了。
现在出来一个能实心任事的,还是一个少年勋旧武臣的身份,立刻也是引发了整个朝野的瞩目和注意。
“你们当日没有出头,很好。”
朱岗对着朱尚峻几人道:“不必对本侯请罪,怕死之心人皆有之,换了本侯在场,也只能隐忍。”
抚宁侯向来以凶暴闻名,朱尚峻等人家族依附于抚宁侯府,又不敢不来交代,来此之前,各人都吓的半死,听到朱岗的话,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但放过此人,也是万万不可。”
朱岗又道:“不要说他与本侯的恩怨,就以他这一番举措来说,真的叫他成功了,以后京营还有宁日吗?你们家里的大人都会明白这一点,想来你们过来之前,家中也是商量过此事,对不对?”
他的话引起强烈的共鸣,京营武官没有一个不占役和吃空额的,惟功真的一直冒起到成为京营要角的话,将来再这么下狠手在京营做事,大家的前途堪忧。
“请侯爷指教。”
“不要硬顶,但也不要合作,他的操练标新立异,得罪这么多人,没有成效,唾沫星子淹都淹死了他。”朱岗阴侧侧的道:“要多拉拢人,改改你们往日的脾性,拉的人越多,越难责众,总不能将你们这些天天点卯的也开革了?”
“若是他……”
“你们怕他再杀人?”
朱岗一笑,指点道:“你们正常应卯,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只是你‘笨’些‘蠢’些,反正不是成心的,任大明哪个营头,也不能说将那笨的全杀了,他敢这样枉为,任谁也不会容他……水磨功夫,软刀子杀人,你们懂了没有?”
“懂了。”在场的舍人们小鸡啄米似的答应:“就是不给他明着捣乱,叫他有劲没地方使。”
“对喽。”朱岗笑道:“不给他行军法杀人的机会,了不起给你几军棍,有我们在,你们吃不了亏!”
等朱尚峻等人离开,朱岗才恨恨道:“看你小子能横到几时,还有英国公府,老子迟早叫你们全府都跟着一起玩完。”
上次长街刺杀之事后,风声太大,朱岗不得不偃旗息鼓,想夺人门店的事落了空,这在事事都得手的他已经很难受了,安抚朱国器和其死去的部下又花了好几万银子,偷鸡不成蚀把米,已经够他难过,而后来张元德上门来吵闹,责怪其无能,和朱岗大吵一通,两人不欢而散,也是结了仇。
现在朱岗不仅深恨惟功,连英国公府上下也恨上了。
“等时机成熟,老子一定还要你的命!”
抚宁侯府曾是国公府,又是国姓,在勋戚中地位越来越超然,朱岗上次犯的案子,根本没有人敢真下功夫彻查,朱岗当然凶性不改,暂时隐忍,只是为了将来更进一步的报复。
……
“开始负重!”周晋材手中拿着一根竹鞭,大声叫喊着。
所有人心头都在叫苦,不过都不敢表露出来,所有人都弯下腰去,一点不敢耽搁的把背着的铁条在小腿和手臂上捆好,然后再捆上一包十斤重的沙包在背上。
这种训练法是戚继光的创造,被证明了在训练士兵身上十分有效。
但将此法用在幼官舍人的身上,自是使得这些少爷们叫苦不迭,将沙袋背上之后,所有人都开始呻吟出声。
“快点!”周晋材恶形恶状的道:“旗手先行,队正旗总局百总在队伍之侧带队,起步,跑!”
整个校场外围垫出了一个环形的圈,一圈正好一里路,每天早晨击鼓起床,洗漱,然后吃饭,接着便是负重跑。
也亏是每个舍人哪怕是寒素之家也不乏肉食,每个人都吃的很好,身体强健,这才能顶的住这样强度的训练。
每天最少跑十圈之后,才能休息,休息最多半小时,接着便是队列训练。
也就是负重站立,每天最少用立正的姿式站两个时辰以上。
到傍晚时分,一天训练结束,虽然是秋天,但每个人的衣服上全部都是汗渍和汗水结晶的盐花。
张惟功这个把总已经从库藏里领了几百匹布,在附近的坊市中替大家找了几十个裁缝,预备开始制作训练的作训服。
看到裁缝们进营,每个人都是从心底发出一声哀嚎。
再看到有人送了整车的笔墨纸砚进来时,就不是心底的哀嚎,而是实实在在的惨叫了。
等吃罢晚饭,还有文化课程,按一旗一个教官,每个旗都得学习认字,张惟功的要求就是最少在一个月内能叫这些舍人认得两百字以上。
明朝的读书人实在太少,识字率最多在百分之五,武官阶层因为刻意的引导,除了俞大猷和戚继光这种异类不仅有学识,还能以诗文传世的异类之外,更多的人都是大字不识一个,除了少量聪慧者可以在卫所系统内考中秀才举人,一直到进士外,武官阶层的识字率还不如贫民,毕竟贫民还有生存的需要,比如当大伙计,当帐房,做小买卖,都得有识字的需求,军官们只求膀大腰圆能射能骑,军中有经历官和通事,文墨之事不需要自己亲力亲为,武官不识字不仅无事,还很光荣……文官们也是以取笑武官不识字为乐事,以此取笑,为此乐不可支。
惟功在这里搞识字班,别人还没有如何,这些舍人们已经有撑不下来的感觉。
“大人,”刘嘉臣轻易不说话,一说话便是在点子上,他看着开始跑圈的舍人们,沉声道:“舍人们都是马军,未来也是做为马军军官培养,大人从戚帅那里学的这训练之法虽然十分巧妙,但那是步军之法,用在他们身上,似乎并不合适。”
惟功笑道:“练法虽有不同,但军人首要的是忠诚,然后是胆气,接着是技艺和体魄,不论是步军还是马军,这是共通的。至于骑战之法,等战马买好了再练也不晚的。”
刘嘉臣默然点头,惟功的话十分在理,无可辩驳。
马宏骏道:“大人注意到没有,几天过来,跑的慢的人反而增多了。”
惟功呵呵一笑,答说道:“他们用的软磨功夫,慢慢泡,出工不出力。这法子挺巧妙的,说他违抗军令,他是在跑,教官打一鞭子就快点,然后就再慢,反正怎么省力怎么来就是。”
“人是越来越多了。”
“怎么办?这种情形用斩刑会被人家说大人滥用刑罚,会被人抓到把柄的。”
“不妨,太容易整治了。”
惟功心中十分笃定,这一点小花招也对付不了,他就不必带兵了。
看着眼前的这近千人,他心中十分激荡。
固然会有超过七成人被淘汰,然后补入他亲自挑选的普通的军户子弟,用那些质朴的普通人来顶冲这些官宦子弟……当年戚继光怎么也教导不好那些刁顽的市井无赖,惟功也不会觉得自己能真的将那些坏到骨子里的纨绔子弟给教好,固然有三两个可能改好的,但更多的肯定是本性难移。
一个人从出生到长大,十五六年了,形成的东西已经根深蒂固,短短时间是根本改不掉的。
淘汰掉大部份的武官舍人子弟,补入平民子弟,特别是顺字行的那些伙计们……渐渐真正掌握住这些人,成为自己在大明立足的根本。
他的野心,将是在这里真正的起航。
当日无心的话语,冲动之下的结果,反而是他有机会在北京正大光明的练兵,想到这里,惟功半夜都能笑醒。
“今日且这样吧,叫他们影响更多的人和他们学习之后,我们再动手。”
骑在马上,惟功虚虚一劈,动作刚猛干劲,隐隐带起一股强烈的劲风。
……
翌日清晨,张用诚早早来到营中,到签押房见惟功。
“拜见大人。”
“用诚免礼。”
自从替这些少年补了军职,成为舍人身份后,张用诚等人对惟功的忠诚显然又上了一个台阶,在礼数上,倒没有太多的变化,大家相见时,张用诚等人躬身叉手,惟功坐着抱拳还礼。
原本按上下规矩,应行跪礼,上官不发话,就不准起身。
惟功觉得,这样的规矩对武官气节打压的特别厉害,一个男人经常屈膝跪人,他的胆气还从哪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