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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绵泽活了二十一年从来就没有挨过耳光。

他含着金汤匙出生,打从出生开始他爹就是当朝太子爷,在东宫里都把他宠着,哄着,侍候着。侍卫丫头嬷嬷们,哪一个不是得看着他的脸色,更不讲他如今深得洪泰帝的信任,协助大晏国政,人人都知道他是洪泰帝属意的储君人选,风头一时无两。

可他今日不仅被人打了。

还是一个女人,一个他深深厌恶的女人。

一双手扼住夏初七的肩膀,他左脸上五个清晰的指印很红,却不如他那一双仿佛被烈火给撩过的眼睛红。

“打疼了没?”

他正要发怒,可面前的女人,却突然弯起唇来,歪着头看他的脸,那小脸儿上粉粉的,润润的,嫩嫩的,像东宫庭院里今春才长出来的草儿,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关心情绪,让他凝聚的满腔怒火,突然间就泄了下来。只觉得那声音是那么的轻柔,熨得他的心很是舒服。

“不疼。”

两个字说得有些幽怨,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他真的就是这么说的,说得他完全不敢相信。

轻“哦”了一声,夏初七眨巴眨巴眼睛,瞅着他的脸,低低说了一句“这样啊”,就在他的怔愣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又一声清晰的“啪”声里,再一次重重搧了他一个耳光。

他没躲,也没喊。

因为速度太快,他躲不过,也完全出乎意料。

得什么样的女人,才敢这样做?

“夏楚——”他咬牙切齿,腮帮子上的肌肉在难堪、羞辱中,轻轻的颤抖,气得俊美的面孔略有些扭曲。可夏初七却笑眯眯的看着他,说得煞有介事。

“我就说嘛,打人怎么能不疼呢?不打疼我他妈没事儿揍什么人?哎,是你自个儿说不疼的,你不疼我就没有达到效果,再补一下,那也是应当的,你可不要怪我。”

说罢,她又似笑非笑地抬着下巴看他,无所谓的笑。

“现在疼了没有?要不要再来一下?”

“你可真敢?”

“呵,怪了!老子有什么不敢的?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你也说了,不会放了我,我他妈不打白不打,多打一个赚回来一个。难不成,还有比这更坏的结果吗?”

“你个贱女人!”赵绵泽气到极点,突然把她狠狠一抱,死死压在亭角的圆木柱子上,那气咻咻的势态,像是恨不得压死她才好。

“看我可会饶了你。”

“不饶更好!反正水已经够浑了,也不差你再多挠这么一下。”

赵绵泽看着她,不太清楚膨胀在心里的到底是什么情绪。

恨!是恨的。可喜欢,却也是真真的喜欢。喜欢到心尖尖上去了的那种喜欢。恨这个样子的她,也喜欢这个样子的她。

很久以后,当她早已身处北国他乡,而他登顶庙堂之高时,他的后宫花开如锦,姹紫嫣红,可他却永远也忘不了这一抱,也再也找不到一个像她这样好抱的女人。抱住了就不想再松手,抱住了宁愿把心都掏给她,只换得她能对他一笑。也是直到那个时候,赵绵泽才真正地了解周幽王为什么要烽火戏诸侯,只为博得佳人一笑,也真正的了解了赵樽,为什么要用天下来换她。

后话且不说,只说眼前的赵绵泽,完全理不顺他心情,在她似嗔似恨似调似戏的挣扎中,他几乎是吼着说了一句。

“夏楚,回来做我的女人吧,我定然会好好待你。”

这话不是他想说的,可他还是说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就管不住他的嘴。

挨了两个巴掌,他的嘴居然还想讨好她,讨好这个女人。

夏初七挣扎得很厉害,可男人到底是男人,赵绵泽这厮看着温厚,可力气还是恁大,与他纠缠打斗着,嘴里也是气喘吁吁。

“做你的女人?我凭什么要你?你有什么值得我跟你的?”

“我十九叔能给你什么,我就能。他不能给的,我也能。”

手臂都像是快要被他掰折了,看着他失去理智的样子,夏初七冷讽,“早干什么去了?现在,你有这个资格吗?”

“资格?”赵绵泽火一般的眸子看着她的眼睛,“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什么才叫做资格。”

“等你有那一天再说吧。”

“他就这么好?”

“他的好,不是你懂的。”

“他究竟能给你什么?”

“跟了他,我什么都有了。”

“那你告诉我,你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赵十九,有了他,我就觉得欢喜,有了他,我觉得就快活。他是我的男人,我看他哪里都比你好。我的男人他疼我,宠我,什么都依着我……”

“我也可以。”一把扼住她的手,赵绵泽低喝。

夏初七突然停住了挣扎,看着他。

“行啊,给你一个机会——”

赵绵泽喘息不止的呼吸均匀了下来,心里倏地一软,就像被一片轻柔的羽毛划过了心坎,激动得喉结不停的滚动。

“你说。”

夏初七微微一弯唇,笑嘻嘻的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被她逗弄玩耍的小动物,眼睛很邪,唇角的梨涡也很邪,整个人都像被罩上了一层邪气。

“我不喜欢被人睡过的男人,你还是吗?你若还是,我就肯。”

这种话寻常女子讲不出来,可以说赵绵泽想都不敢想会从一个女人的嘴里听见这种话。可她不仅说了,还说得这么理所当然,这么大言不惭。不要说他是皇孙,但凡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二十一岁了也不能没有睡过女人。

“你强人所难!”赵绵泽恨恨骂她,“他就没有睡过?”

“他当然没有。”夏初七抬起下巴,“就凭这一点,你一辈子也及不上他。”

“怎么可能?他骗你!”

“呵,他骗我我也乐意,我就喜欢强你所难了,怎么样?”夏初七一脸都是得意,歪着头,拍拍他的手,“殿下,您还是赶紧放手吧?不然一会儿被人看见,事儿可就大了。”

“我不放,你个贱人,你是我的妻子,怎敢再嫁他人?”

“我贱?呵呵,你更贱。”夏初七噙着笑,一点儿也不生气。在这一刻,她想到了东方青玄,大概他每次都是这样,自己不生气,却可以把人气得半死,那也是一种修炼。

赵绵泽瞪着她,向来温和如春风的脸,仍然扭曲着,脸上有指印,眼睛里有火光,低头时的气息贴着她,不顾她的推搡,不肯松手的抱紧了她。

“左右我俩本就是夫妻,择日不如撞日,就这里圆了房也罢。”

“要不要这么无耻?”

看着他瞳孔里瞬间浮上的迷蒙,还有他褪去了温文尔雅的强势,夏初七后背被木头柱子咯得生痛,身子也被他压得生痛,呼吸都快要被紧张的气氛给夺走了。几乎没有考虑,她极快地屈起膝盖,在触及他身上某一处硬朗时,倒提了一口气。

“王八蛋,你自找的!”

一抬膝,便是“啊”的一声惨叫。

从意乱情迷到要害吃痛,赵绵泽弯下腰来,疼得额头上全是冷汗。气恨的磨着牙齿,他看着叉着腰居高临下的夏初七,狠狠闭了一下眼睛。

他不是没睡过妇人。

可如此急切的想要睡一个妇人,简直是他不敢想象的。

一张俊秀的脸,疼得扭曲。他咬牙切齿。

“你可真狠。”

“那是你没有尝过更狠的,没直接废了你,算客气的了。”

“贱、妇!”大口呼吸着,夏绵泽疼得上气不接下气,眉头都皱在了一起,恨不得生生揉碎了她才好。

“嘻嘻,老子就贱了。信不信,真惹急了我,我就把你那玩意儿割下来,吊在奉天门城楼上……”

夏初七笑眯眯地说着,从上到下打量着他,目光落在他的裆丶部时,还饶有兴趣地弯了弯唇,那一股子邪恶劲儿,是赵绵泽终其一生也不曾在哪个妇人身上见到的。

赵绵泽呼哧呼哧着,终于疼过去了,呼吸也喘匀了,他直起身来,逼近了过去,一双眸子全是怒火。

“当真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问得极狠,却见她突然绽放开一个极美的笑颜,心顿时化了一地,“夏楚,你可是想明白……”

正说到此处,他后领子突地一紧,被人生生拽住了往后一扯,接着,不等他看明白,一个老拳揍向他的胸口。赵绵泽避无可避,“咚”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等他看清那个冷沉沉的面孔时,这才知道,她刚才那一笑不是对他,而是对这个人。

“赵绵泽,不要碰我的女人。”

“哈……”赵绵泽抹了下唇角的鲜血,看着赵樽冷笑,“十九叔,你何苦自欺欺人?她是谁你心里有数,他是你的侄媳妇儿,多少年前就与我定了亲,她是我的女人,永远都是。”

听着他气极的吼声,赵樽瞄他一眼,皱眉看向了夏初七。

“没事吧?”

“没事儿。”夏初七理了理衣服,“有事儿的是他。”

赵樽点了点头,看向赵绵泽一脸愤慨的脸,面无表情,“绵泽,陛下为了你可是操碎了心,你在做什么决定之前,也得好生想想才是。千万不要让陛下再为你烦心了,更不要让陛下为你所出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赵绵泽红着一张脸,仍是冷笑,“十九叔,你可真是我的好皇叔。偷偷摸摸的抢了我的女人,还敢大大方方的带入宫来,威胁我?”

脚下锦缎的皁靴又往前一步,赵樽身姿挺直,并无太多表情,可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沉重,“有所得,必有所失。鱼与熊掌,从来都不可兼得。绵泽,你可是想好了?”

赵绵泽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江山与女人,他只能选一个……

心下生着恨,他转头,看向夏初七。

她还是像先前那样儿,浅笑靥靥地看着他。眼神没有躲闪,更无半点回避的意思,就那么当着他这个正牌丈夫的面儿,靠在了赵樽的身边,毫无羞耻之心。

冷笑着“哼”了一声,赵绵泽慢慢站起身来,看向赵樽,“十九叔敢把人带入宫中,早就做好准备了吧?侄儿一直敬佩十九叔是个大英雄,却不想竟是如此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人人都以为您要以计谋权,可没想到您却是以计谋人。”

说罢顿了顿,看向夏初七,目光有恨有怨。

“总有一天,十九叔你会后悔的。一个女人而已,不值当。”

一拂袖袍,他说完狠话,气恼得扬长而去,就在那春日庭院中升腾的薄薄雾气里,背影挺直,却悲伤得像一个故事的终结。

小园中,初春清寒,两个人良久无言。

直到赵绵泽的身影拐离了视线,夏初七才微微一笑。

“不是说让旁人送我回府吗?你怎么又过来了?”

赵樽叹口气,抱她入怀。紧紧的抱着,那手臂紧得都有些僵硬了。她想,他是见到先前那一幕担心了吧?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与她紧紧相拥,她也就没有开口,

亭外初春枝头的绿叶在随风轻摇,那用年轮缠成的树杆与树叶缠绵着,沙沙的声音,似乎是在默默的数着他们两人合了节拍的心跳。

“爷若不来,你不会跟人跑了?”

听他开口,夏初七抬头瞄他一眼,抿着嘴儿直乐。

“很有可能,我感觉他真喜欢上我了呢?十九爷,如今你有这么大的压力,可有没有点危机意识了?还敢不敢在我面前拽了?再拽,我可不要你,跟野男人跑了,气死你。”

赵樽眉梢挑开,拿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尖。

“好你个泼丫头,敢当着爷的面说这种话,这是要造爷的反了?”

“你若待我好,我便不反。你若待我不好,早晚也是得反的。”夏初七笑着,眸子里却软成了一汪春水。

“如此说来,爷还真得看紧了你。”赵樽低声说着,语气很是轻松,可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却不停在她的脸上打量。

“怎么了?这样看我?”夏初七奇怪地揉下脸。

迟疑着,他问,“他碰你哪儿了?”

微微一愕,夏初七“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吃醋了?怎么这语气听上去,有点酸啊?”

赵樽慢悠悠瞄她一眼,不肯回答,样子很是矫情。

“哎我说,要是真碰了,你怎么办?”夏初七问着,弯弯的眼儿,撩出一抹说不出来的小风情,两片粉色的唇,半合半开着,一个字一个字轻轻出口,呵着气儿,像是诱了人去采撷的两片小花瓣儿。

“嗯?泼丫头在钩引爷呢?”赵樽低头,目光落入她的眸子,在空气中来来去去的缠绕了几圈,终于紧紧覆住了她的唇,密密麻麻的吻了上去。

怦怦怦……

心狂烈的跳动着。

呼吸乱了!

节奏乱了!

他个头太高,她双脚不得不被他勒得高高踮起,脑袋也高昂着,下巴被他扼住,一截纤白细嫩的脖子弧线极为柔美。而她的心是酥的,麻的,软的,却是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吻她,看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小的表情变化,也看着他沉浸在这个吻里。

“不害臊,还看?”

他拇指抚着她的下巴,目光停留在被他吻过的唇上。

那一处,娇艳欲滴,如有浅浅的水波浮动。

“谁让你长得这么好看?”她弯唇,哪里懂得丢人?不仅如此,还“嘻嘻”笑了一声儿,一把勒住他的脖子就跳将起来,两条腿劈开像只猴子似的缠在了他的腰上,身子微微一拱,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化,有点儿小得意。

“爷,到底谁比较不害臊呀?这没下雨,你撑什么伞?”

“叫你闹!”赵樽低头啄一下她的唇,吸气,吐气,一脸都是隐忍,“晚上爷过来,再收拾你。”

……

……

云月阁是梓月公主的寝宫。

洪泰帝疼爱梓月公主,人尽皆知,云月阁的布置自然比其他公主的寝殿奢华了那么许多。夏初七是与赵樽一起过去的,从那个小园子出来,脚步很是轻快,一直等到踏上云月阁的青石地板,才开始慢慢沉重下来。

她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赵梓月了,那个曾经声称要“嫁给她”的姑娘。刁蛮过,任性过,哭过,笑过,闹过,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可如今却只能安安静静地躺在那一张她父皇特地为她打造的精工雕制的大床上,那层层粉色的纱幔里,默默等着一个结果,再也不会笑,不会哭,不会闹,不会刁蛮,也不会任性。

真是她的一个不慎,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吗?

夏初七不知道。

但她真的很希望,她能醒过来。

“公主这几日,可有好些?”

赵樽是兄长,却恪守礼仪,没有走近赵梓月的床榻,只负手立于榻前三尺远的地方,看着跪在地上那个洪泰帝专门遣了来照顾赵梓月的太医院吏目顾怀。

“回殿下,臣无能。梓月公主她的身子越发虚了,虽然臣等竭尽所能从喉间引流食物喂哺,但公主不会吞咽,食之甚少,若是再不苏醒,拖下去,只怕是,难以保命啊。”

听了他腼腆中带着隐忧的声音,夏初七才转过头去,认真注意到了这个吐字清晰的年轻太医。他清瘦俊俏,端正地跪在那里,穿了一身太医院的官员补服,一动也不动,像一个人物剪影,与地毯明亮的色泽形成了对比。

这么年轻就派来侍奉公主,想来该有点本事?

同行么,夏初七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赵樽面色微微一暗,“你下去吧……”

顾怀怔了怔,低低应了一声“是”,可在他的身子爬起来的时候,不知道是脚下虚软,还是旁的原因,一个站立不住又跪了下去,额头上的一层汗,越发的密了。

“殿下,微臣,还有一事……”

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让赵樽皱起了眉头。

“说。”

“殿下……”顾怀像是很难启齿,看了看周围的人,“此事非同小可,微臣想单独禀报给殿下。”

赵樽深深瞥他一眼,摆了摆手。

“你们都下去吧。”

赵梓月寝宫里侍奉的众人应了声,很快就退了下去,只留下了他们三个人。顾怀看了看夏初七,仍然是有些犹豫。直到赵樽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他才跪伏在地上,惶恐不安的道。

“殿下,这两日,微臣与公主把脉,发现一个奇事。公主的脉象,像是,像是……”

“说!”

赵樽声音更冷了。

顾怀肩膀抖了一下,终是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

“微臣,以为……是喜脉。”

先前看他欲言又止,夏初七就有点儿害怕听见这个结果。

如今真真切切的听见,耳朵里还是不免“嗡”了一下。与赵樽交换了一下眼神儿,她终是坐在了赵梓月的床沿上,慢慢地探向她的脉搏,闭上了眼睛。

她把脉的时候,屋子里很安静。

静悄悄的等待里,赵樽面色晦暗,顾怀则是满脸惶恐。

当初赵梓月与二鬼在晋王府里发生了关系,虽然有谣言传出去,可谣言到底只是谣言,像他这种保守的人,也一直只是当成戏文里的段子来听,如今竟然探出了喜脉,可把他给吓坏了,只觉得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不多一会儿,夏初七睁开眼睛。

“爷……”

看她那眼神儿,不需要再多说,赵樽已然明白。

眉心紧紧一蹙,他看向顾怀,抬了抬手。

“下去!此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

“是,微臣不敢。”

顾怀急快地退了下去,夏初七吐出一口憋了好久的浊气,看了看沉默的赵樽,又看了看榻上躺着的赵梓月,想到她肚子里孕育的小生命,不由得就想到了已经死在漠北战场上的二鬼。

突然之间,她觉得这一切真是荒唐。

曾经她有想过,等赵梓月醒来,二鬼也凯旋归来了。老皇帝爱女心切,定然不会让赵梓月受了委屈,说不定真就成了这段“阴差阳错”的姻缘,让他的小公主穿上大红的嫁衣,漂漂亮亮地嫁与了二鬼。

可如今,到底还是造化弄人。

一个死,一个伤,天人相隔。

“爷,孩子不能留。”

说这样的话很是悲催,可她是个医生,还是得说。

一来赵梓月只有十四岁,根本就不适合生育。二来她如今迟迟不醒,身体汲取的能量负担她一个人的生存都成问题,不要说一个小生命。三来她一个女人,一个当朝的公主,又怎么可以未婚先孕,这样的丑闻,老百姓承受不起,皇室更是承受不起。四来二鬼都没有了,为了她以后的幸福,孩子也不能要。

“嗯。”赵樽淡淡地,又问,“有危险吗?”

夏初七沉默一下转开了头,目光看向了案几上的一个缠枝香炉。她不敢去看床上那静静躺着的赵梓月已然瘦得不成样子的小脸儿。

“她身子太弱,滑胎的药,性猛,就这样服下去,怕她会受不住。这些日子,我得想想办法,先把她身子调养起来,才敢为她滑胎。”

赵樽看看床上的赵梓月,走近过来,手搭上她的肩膀。

重重一捏,他低低叹了一下。

“阿七,保住梓月的命。”

夏初七抬头,迎上他的视线,心里猛地一沉。她心知这句话的分量很重。这是赵樽唯一的妹妹,是一个可以为了她哥哥不惜以终身幸福为代价的妹妹。

走出云月阁的时候,外头停了一个步辇。打头的太监正是洪泰帝身边的大太监崔英达。他微微鞠着身子,见到赵樽与夏初七出来,挂着四季不变的笑意,走近施了一礼。

“十九爷,陛下有事找您。”

夏初七心里一惊,不会是赵绵泽那厮告状去了吧?

她忐忑不安地看向赵樽。

可他面上一如既往的平淡,长身而立,丰神高冷,一袭亲王蟒衣上的蟠龙栩栩如生地游弋在春日的阳光下,散发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安神魅力。瞥着他,她悬着的心就落了下来。

“你先回府。”

看了她一眼,赵樽转头,面无表情地扫向崔英达。

“走吧。”

夏初七拉了下他的手臂,却也不好多说。

“爷,你小心些。”

赵樽低下头来,仔细看了看她的眉眼,拍拍她的手。

“爷原就有事要找陛下,正好随了崔公公一道。”

……

……

那天赵樽与洪泰帝说了些什么夏初七不知道。原本说了要来收拾她的人,那天晚上也没有到诚国公府来。为了探听消息,第二天一早,她放飞了小马,给他捎去了一封信。

“天上一轮月,人间两盏灯。”

小马不一会儿就飞回来了,那带着墨香味儿的信筒上,有他亲笔书写的四个字,“无事,安心。”

能安心就奇怪了。

赵绵泽已然晓得了她的身份,到底会不会说与洪泰帝,她心里没个谱儿,又哪里能又安得心下来?四月初七就是他俩的大婚了,她却觉得她与赵樽两个,就像在摸着黑走,一条道儿的往前冲,虽然手牵着手,可却不知道前面还会遇上什么坎儿。

去宫中的时候,又下起雨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境的原因,她觉得就连天气都进入了状态,一切都变得有点儿微妙。

第二日去坤宁宫时,她照常与张皇后看诊,也听说了张皇后真就差人挑了几个品相极好的女子去了东宫,赐予了赵绵泽做侍妾。想想夏问秋的脸色,她找到了一个安慰的点儿。

第三日去坤宁宫时,她就看见了张皇后病态中的笑容。据说,那个除了夏问秋之外哪个女人都不碰的赵绵泽,第一个晚上,就住进了安排侍妾的院子,夏问秋伤心得紧,却又不敢去哭闹。张皇后听了很是欣慰,夏初七也是心情大好。

夏问秋啊,这回得淹死在醋缸里了吧?

不过转念想想,这男人啊,谁又能守得住?

赵绵泽那么喜欢夏问秋,不也睡其他女人了吗?

德性!

为了方便她入宫与张皇后和赵梓月诊治,坤宁宫专门为她准备了一乘舆轿。当然,外面的人都只道她很合张皇后的脾气,张皇后便常常宣她入宫陪伴了。至于个中的具体环节,旁人自然不懂内情。

夏初七一面为张皇后治病,一面为赵梓月调养,日子忙碌了起来,觉得生活丰富了许多。在有了张皇后撑腰之后,她发现了一个道理,男人治天下,女人治男人。这洪泰帝顾惜着张皇后,张皇后得靠着她活命,这就是她最大的资源。

又三日后,夏初七得了一个消息。

这个消息也让整个京师城都在议论纷纷。

奉天殿上,洪泰帝颁下了旨意,赦免了兵变的将士。

北方还在打仗,这个时候大赦有益于稳定军心,君悦,臣也服。

可接下来,圣旨一道接着一道。

因兵变事件而入狱的陈大牛,不仅被老皇帝赦免了罪行,还连带着官升一级,授正一品武官第一阶右柱国,加授龙虎将军,领金卫军事务。同时,洪泰帝认为陈大牛本名不雅,特赐名为“相”。

皇帝亲自赐名,本就是极大的恩宠。

“陈相”一名,更加让人哗然。

众人都知大晏朝取消中书省,不设丞相一职,可这洪泰帝却偏偏为陈大牛赐名为“陈相”,取之谐音,不仅是天大的恩赐,其中的含义,也值得让人寻味。

洪泰帝这是要重重提拔的意思啊!

都说“祸不单行,福不双至”。可这定安侯府的好事,却是一桩接一桩。洪泰帝不仅升了陈大牛的职务,给了他实际领兵之权,还封了他的母亲为一品诰命夫人。另外,还追封他那未过门的媳妇儿梁氏为侯府正妻,一品诰命夫人,赐了陪葬之物若干。

与此同时,有一道圣旨也飞向了东宫。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之皇孙女菁华郡主赵如娜,年十六,性情温婉,脾性极佳,自幼知书达理,淑德敏慧,特赐予定安侯陈相为侧室,钦天监择吉日,于三月初八立夏之日纳入定安侯府……”

妻为娶,妾为纳。

这陈大牛的风头,一时无人能出其右。

整个京师都在为了益德太子的嫡女入定安府为妾而津津乐道。觉得那陈将军不知道走什么好运了,这好事儿一个接一个,盛世繁华,也不过如此了。却是谁也不知道,接旨的赵如娜跪在东宫大殿之中,头磕在地上,久久没有抬起。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久久,才听得她哽咽的声音。

亲自来宣旨的崔英达合上圣旨,递给赵如娜,叹了一口气,看了看边上的众人,又低低说,“郡主,陛下还有口谕。”

赵如娜面色苍白,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崔英达沉着老脸,大概也觉得有些残忍,眉间的皱纹深了深,这才甩了下拂尘,尖着嗓子传口谕,“陛下口谕:因定安侯府刚办过丧事,菁华郡主入门时不许披红挂彩,郡主得身穿孝服,在侯府夫人牌位前……咳!三跪九叩。”

孝服嫁人!

三跪九叩!

即便是世间最低贱的妾,也不必如此。

赵如娜煞白着脸,跪在那里,久久无声。

“郡主。”崔英达也是有点儿不忍心,“陛下还有一言,让老奴转达给郡主。陛下说,您是他最喜爱的孙女,定安侯是他看重的爱将。把您许给他,陛下他放心。陛下还说,他的孙女,即便为妾,也定能拴住男人的心。他等着有一天,定安侯会亲自请旨,为您抬妻位。”

沉默着,赵如娜唇角颤了颤,再次叩拜。

“谢陛下。”

说罢慢慢起身,她拿着那黄澄澄刺目无比的圣旨,走出了东宫大殿,往后院走去。飘着雨,那青石板铺成的甬道显得越发光线阴暗。她没有让宫女和侍婢们跟随,一个人走入园中,任由泪水横流,再混合着雨水落下,一张脸上布满了水渍,却没有哭出半声儿来。

“妹妹,妹妹……”

园子的一株大雪松后头,钻出傻子的大脑袋来。

他咧着嘴笑,手里抱着一只黑猫。那只猫是赵如娜平常养着玩的,见到她,黑猫“喵”的一声,就要扑出来,却被傻子敲了敲头,又缩回了脑袋去,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嘴里“呼呼”作响。

赵如娜抬起袖子抹了把脸,勉强地笑了笑。

“大哥,你怎的在这里?”

傻子抱着猫走过来,歪着脑袋看她,“我带着小黑玩耍,听见她们在说,妹妹你要嫁人了,嫁给什么猴子做媳妇儿。妹妹,你可是不高兴?”

赵如娜吸了吸鼻子,望了望飘着雨的天,随即又看着傻子笑。

“高兴,我怎会不高兴?”

“既然高兴,那妹妹为何还要哭?”

“正是太高兴了,我才哭的。”

“哦,这样啊,我高兴的时候才想笑呢,笑得很大声。”傻子憨傻傻的看着她,笑眯眯地说,“妹妹要嫁人了,新娘子是高兴的,我是见过人家娶媳妇儿的,新媳妇儿都戴着大红花,蒙上红盖头,坐了喜轿,吹吹打打,一路往新郎倌家里去,很是热闹呢……”

蒙上红盖头,坐了喜轿,吹吹打打……

赵如娜再也忍不住,蹲身,头搁在膝盖里抽泣。

傻子弯下腰来,抱着猫,不解地看着她。

“妹妹……你怎么又哭了?嫁人真有那么高兴吗?”

肩膀不停的抖动着,赵如娜低低说,“大哥,你妹妹啊,得穿一身雪白雪白的衣裳,系上麻绳……”

轻“咦”了一声,傻子道,“那不是死了人穿的吗?”

即便是傻子也知道,那是死人才穿的?

赵如娜看着他,看着他脸上单纯得近乎憨傻的担忧,鼻子一酸,突然抬起泪眼来,咬着下唇道,“大哥,你帮我做一件事可好?”

------题外话------

我来了。

妹子们知道,我不爱插配角戏。所以,一般写的就是必要的,会对后面的故事产生影响的。

我看大家都猜到了,大牛哥与菁华郡主,会是医妃里第一对出场的配角情侣。这一对的故事,是我很喜欢的。一个知书达理,一个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一个细心,一个粗野;一个有前情,一个有往事。我喜欢这样的矛盾与碰撞。如果不出意外,明儿能写到他们的洞房啊?哈哈!这是一个先婚后爱的故事。

嗯,总归来说,我想写一段段留有余味有苦有甜有笑有泪的故事。你喜,或是不喜,我都在这里……么么哒你!但二锦本人受不住结局不能在一起的残疾文,受不了那种虐。所以,故事到结局,总归都是美好,不留遗憾。虽然我知道,其实只有遗憾才能不让人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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