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图松开握着我的手,但是被我紧紧攥着,他于是也就妥协了,就这样任由我握着,然后看着他父亲,凄楚地冷笑了一声,沉沉吐出一个字:“好。”
他用力挣脱了我的手,随后把手重重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小声对我说:“我们走!”
“嗯。”我重重应了一声,扶着他往外面走去。
当他几乎整个身体都倾斜在我身上的那一刻,我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快要撑不住了。或许,他早就撑不住了,只是他与生俱来的骄傲,让他无法轻易低头。
我几乎承受不住他的重力,但还是坚毅地扶着他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人群“哗啦”自动让开了一条道。我知道,即便盛筠的存在曾经再怎么令这些人不忿,盛筠身上的这一份威严与血性,依然还是令他们发自内心的震慑与信服。
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被他征服了。他身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深深吸引着我,让我的心像是便煎烤一般呲呲地疼。
承受了如此重的伤,他还是执意自己一步一步走出这个家,他的眼神看上去那样灼痛那样寂寥,我明白那种痛,就像我当年被许长生和黄小香赶出家门,我挨了打受了重伤,一步步走出我家旧宅、走向孤儿院时的痛……
所有的一切就此戛然而止,你曾经熟悉的一切从此与你毫不相干,你明明知道那是你的家,可是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人占领,自己却只能被迫一步步走出自己的家门……家,再也回不去了。
我感同身受着这种莫大的伤悲,我用尽全力支撑着他,不让他在那帮人面前丢失了他的高贵与尊严,我竭尽全力成全他最后的骄傲,我的头顶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他身上的血噌得我裙子上到处都是,我的手用力撑着他的腰,我感觉到他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无力,他压在我身上的重力越来越大,就在我差一点儿支撑不住的时候,突然旁边有一个身影一闪,我肩膀上瞬间一轻……原来,邰子谦扶住了盛筠的另一只手,把盛筠的整个重量都挪移到了他那里。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默默地走出了盛家金碧辉煌的大厅,当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盛筠突然停住了脚步,缓缓地转头望了一眼那两扇豪华古朴的大门,在夕阳金灿灿的照射下,两滴晶莹的泪水顺着他满是血污的脸上流下来,他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个他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地方,然后用力挣脱了我和邰子谦的手,自己摇摇晃晃、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台阶……
当我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搀扶他的时候,他身形一晃,软绵绵地往一边倒了下去。那个瞬间,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大喊了一声“盛筠!”
邰子谦已经先我一步冲了过去,在盛筠快要倒地的那一刻把他扶了起来,然后回头冲着我大喊了一声“舒贝,快叫救护车!”
我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掏出了电话,正当我准备打电话给医院的时候,盛筠的三个姐姐也跟了出来,抢过我的电话扔在了地上。
盛筠的大姐看着我,盛气凌人地说:“打什么120!让他死了算了!反正这个人,对我们盛家而言根本就没什么价值了!你们要打,给我滚出盛家的范围之外再打!别再我们面前碍我们的眼!”
“大表姐,一定要这么恶毒吗?他好歹是你弟弟!”邰子谦再也看不过去,对盛筠的大姐冷冷说道。
“弟弟?他算哪门子弟弟?你是我弟弟还差不多,他我可不认。他霸占了我家这么多年,抢了我们三姐妹所有的风头,害得我们只能小小年纪在国外受苦,现在还留他一条命,算便宜他了!”盛筠的二姐双手环抱在胸前,恶毒地冲着我们吼道,“赶紧走赶紧走!别在我们面前碍我们的眼!”
“舒贝,先扶着他上我的车再说。”邰子谦见状,厌恶地看了一眼那三姐妹,随后对我说道。
虽然之前他和盛筠之间气氛并不怎么对味,不过到底深明大义,愿意在这个时候出手帮忙,我于是连忙走过去,一起扶着盛筠往他停车的地方走过去。
盛筠此时已经彻底昏阙过去,他面色苍白,嘴唇紧抿,额前的血渍已经被风干在脸上,整张脸在夕阳的映衬下那样凄绝那样潋滟,微微皱着的眉头让我心一阵阵发紧……
邰枫和盛玉如也赶了出来,他们随着我们一同上了车,邰枫对开车的邰子谦说:“以最快的速度,把他送到最近的武警医院。我现在电话通知我的老同学阮院长,让他准备好医护人员。”
“知道了。”邰子谦应声后,立马加快了速度。
“谢谢邰叔。”我扭头,对邰枫说道。
就在我扭头的瞬间,盛玉如投向我的目光微微一怔,她有些惊讶,但是什么也没说,便迅速低下了头去。
邰子谦连闯了六个红灯,十分钟不到的功夫,便把车开进了武警医院。像邰枫所说的那样,医护人员早已准备好担架在门口等候,我们一停车,立马有人过来直接把盛筠抬上了担架,一路狂奔至抢救室。
我怀着孕,根本就没有能力跟随他们一起跑,于是邰子谦紧跟着先行了一步,我和邰枫还有盛玉如在后面快步跟着。
“不用担心,这小子脾气硬有骨气,不过是皮肉伤,不会有太大问题。”邰枫见我着急地望着盛筠远去的方向,于是淡淡安慰道。
“他完全可以不挨这次打的,我见过他的身手,他如果想的话,完全可以反抗。”我皱着眉头说道,每每一想到他那血肉模糊的样子,心便忍不住一阵阵发紧。
“对他而言,皮肉伤可能算不了什么,更痛的,是内心吧。”邰枫依然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然而一句话,却点破了其中关键。
也许,他不过想看看,他如果不还击,他的父亲能对他狠到哪种地步。
“这里有我在就好了,你如果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今天麻烦你了,我知道你不想面对盛家这些事,所以……很抱歉。”当我们走到手术室的门口时,盛玉如淡淡对邰枫说道。
那种语气里的陌生与寡淡,哪里像是相处了多年的夫妻。我略略惊讶,但是目光仍旧紧紧盯着手术室的大门,没有多说什么。
“无妨,那你和子谦留在这里,我先回去了。”邰枫的脸上略略露出一丝倦怠,随后他拍了下我的肩膀,目光柔和地看着我说,“舒贝,你怀孕多有不便,有任何事,可以找子谦帮忙。我先回家去了。”
“好,谢谢邰叔,那您慢走。”我连忙说道。
邰枫背负着双手,转身朝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当他走了大约十余步的时候,我听到盛玉如微微的一声叹息,虽然很轻,但是听上去,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你就是盛筠的未婚妻?”盛玉如见我发呆,随后问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丝飘渺与散漫。
“嗯,是的,姑姑。”我勉强对她微微一笑,随后应道。
她微微颔首,什么也没有说,便走过去坐在了邰子谦的旁边。邰子谦见我一直站着,于是对我说:“舒贝,坐下吧,你站了那么久,该累了。”
我的确有些累,大约是紧张过度外加站立过久的原因,我的双腿酸疼得不得了,腹中胎动也很频繁,我于是坐了下来,把手放在了隆起的肚子上,然后微微地喘着粗气。
“口渴吗?我去给你们买饮料。”邰子谦见我这副样子,于是问我。
盛玉如又一次淡淡地扫了我一眼,但依旧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扭头木然地望着手术室的方向。我发现,她的侧影看上去有一种淡淡的忧郁感,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并不阳光,像是长期养在暗地里的植物一般。
邰子谦很快给我们买来了快餐和饮料,我们吃完后,在手术室外又等了一个小时,盛筠这才终于从手术室被推了出来。
我第一时间冲了过去,握住了他的手,他依然在沉睡,脸上的血污已经被护士清理干净,浑身包得像木乃伊一样,只有那张脸依旧帅气绝伦。
我想,他一定是累了吧?或许,是心累了。我紧紧握着他的手,一路跟随来到了病房。
他安详地躺在那里,我静静地注视着他,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轻轻地呢喃一声:“盛筠……”
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某天我会呈现出如此柔情的一面,我会发出如此温情的呢喃……原来,我比我想象的,要在乎他多得多。只不过,我从来未曾发觉罢了。
“我先把我妈送回家去,一会儿我再过来。”邰子谦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这才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他们还在病房。
“好,阿姨慢走。”我抬头,看着盛玉如微微一笑。她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随后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离开了病房里。
我无暇多想任何,只一味握着盛筠的手,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脸上,来来回回地摩挲,泪水忽然忍不住地滴落下来,想到自己早年承受的痛,又想到如今他所承受的痛……忽然觉得,我与他的命运也算是殊路同归,何其相似。
这时候,他微微皱了皱眉,突然眼睛微微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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