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阳显然不欢迎江京峋的到来。
江京峋对他更不爽,尤其是看到周以寻今天穿了小黑裙,头发散下时,他又是不可思议,又是不爽到了极点。
他是知道现在的周以寻不穿裙子,也不喜欢打扮,原本也不觉得怎么样,她受过伤他知道,她不喜欢他也知道,可是当她把这份偏爱给了另一个人,他根本无法接受。
不可否认,她这样穿很好看,黑色的欲惑在她身上尽显无疑。江京峋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周以寻,她像朵绽放的玫瑰,高傲冷艳,轻易就能抓住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他。
又纯,
又欲。
他的目光直接锁在她身上,动也不动。面上看不出来有什么,但他的情绪已经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周以寻轻轻蹙了下眉,打破沉寂:“有事吗?”
江京峋不问反答:“你们在吃饭?不如一起?”
裴淮阳并没有让他加入的打算,指了指位置,摊手说:“不好意思,没位置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拒绝。
换个人也就顺势走了,但这是谁啊,这可是江京峋。
他往旁边拉了把椅子就坐下,“这不就有了,小事。”
“江京峋——”周以寻喊他,很正经地说:“你别闹。”
江京峋身侧的拳头不自觉地就握紧了,他死死盯着她,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这一次,在他和裴淮阳之间,是他输了。但他在意的不是这个。
“明天回来一趟,我有事跟你说。”江京峋打着商量,等她点头。
周以寻答应了,答应后就催他离开:“你快去忙吧。”
江京峋深深看了她一眼,示意服务员继续他刚才的吩咐,终于起身离开。
这里恢复了安静。
裴淮阳一派淡然,喝了口红酒,没什么被打扰到的不悦,可周以寻还是怕他生气,抱歉道:“不好意思,你别介意啊。”
裴淮阳愣了愣,随后皱眉,问道:“以寻,你为什么要替他道歉呢?”
周以寻眨了下眼,怔着。
“他是他,你是你,你们没有关系,你没必要替他说什么。”
周以寻挠了下手心,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裴淮阳深深地看着她,有些无奈地说:“不要替他道歉,我不需要你的歉意。”
周以寻下意识想说“抱歉”,又被她及时收住。
她赧然,忙说好。
就好像,她潜意识里把他和自己归为了一类,所以她会想着去帮他解释与道歉。
可是为什么要道歉呢?
是怕他在裴淮阳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吗?
周以寻越想下去越觉得荒唐,赶紧及时止住。
她端起红酒抿了一口,掩盖住不知从何而起的慌张。
裴淮阳叹了口气:“他到底有什么好的,我真的想不通。”
周以寻喃了一声:“我也不知道。”
裴淮阳没听清,再问的时候她却是摇摇头,“没什么。”
她指了指桌上的菜肴,“我们继续吃。”
这家酒店的西餐她还没吃过,看着很棒。
裴淮阳没有多说什么,笑了笑:“好。”
即使他已经有了危机感,他也只会暗中铲平障碍,不会在面上做些无用之举。
江京峋在包厢里跟他们谈了几个合同,谈完后他们要打牌,他懒懒地往旁边一靠:“你们打。”
陈烬拉了他一把,“走了,反正也追不到人,来点乐子。”
江京峋:“......”
他挺无语地瞥陈烬一眼。
可是能怎么办?他说的也是实话。
几局下来,江京峋输得挺惨,但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懒懒散散地出着牌。
到最后,他们都已经赢得不好意思了,一个个心里暗喜,被他赢了这么多年,难得有机会赢他一回。
就可惜,赢的人很爽,输的人却看不到半点愁容,实在有点无趣。赢起来都没什么快感。
江京峋浑不在意地推出一个又一个的赌注,只剩几个的时候,更是干脆地直接推倒在桌上,拿了外套起身,“我出去一下。”
陈烬笑了。
老婆在跟别人一起吃饭,他这牌怎么可能打得下去?
能在这坐这么一会都是他没想到的了。
他朝一个一直坐旁边看的人招了招手,“来,三缺一。补上。这种重色轻友的咱们就别管了。”
话音刚落不到三分钟,盛萤的电话就来了。
陈烬漫不经心地接起:“怎么了?”
盛萤气得快炸掉,一边插着腰和冉秋函吵架,一边给陈烬打电话:“喂!姓陈的,能不能管管你未婚妻啊?!”
冉秋函闻言,瞬间失语。知道对方是陈烬后,她所有的脾气瞬间收敛,理智也终于回神,她的后背瞬间吓出一身冷汗——她刚刚在做什么?她居然在和陈烬的妹妹吵架?
冉秋函一回过神来都快傻了,脑子疯狂运转起来,开始思考起现在的情况下她应该怎么办。其实刚才她也是气狠了,不然断不会直接和盛萤吵起来的。
冉秋函试图补救,“盛萤,我觉得我们之间都是误会……”
盛萤呵呵一笑:“是吗?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她也不怕被说搬救星丢人,有些人想搬还搬不到呢!再说了,保护了她二十多年的哥哥,接着保护她有什么错?难不成为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女人伤害她就是对的了吗?
冉秋函咬咬牙,知道盛萤是出了名的脾气大,但这还真是她第一次领教。
谁还不是家里金尊玉贵的小宝贝了?盛萤凭什么这么嚣张地在她头上放肆?
冉秋函一点都不甘心,偏偏她喜欢陈烬,所以她也就不得不甘心。
她最后挣扎地去抓了抓盛萤的手,转眼就听到盛萤惊慌失措地喊:“啊——陈烬救命!冉秋函要杀我!”
冉秋函:“……”
陈烬拧紧眉,起身就往外走:“你在哪里?你们在做什么?”
盛萤瘪瘪嘴,不闹了,乖乖说:“我在跟她吵架。陈烬,我很不开心。”
就算她不在跟前,陈烬也能轻易想象出她的嘴撅得老高的模样。他大抵知道她现在是安全的,就是想闹闹脾气。他无奈又宠溺地道:“好了,发个定位,我来接你。”
刚分好牌,剩下的三个人看着陈烬离开的背影,一脸懵逼。
“怎么就走了?”
“不知道啊。”
“刚刚谁说这种重色轻友的人就别管了?”
三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摇了摇头。
真的是,没一个有出息的。
但江京峋出去的时候,周以寻他们早就走了。
吃完饭,没必要还留在这里,尤其是知道有个男的在对她虎视眈眈之后,裴淮阳几乎一吃完饭就带着她走了。沂城好玩的地方很多,没必要留在那里。
裴淮阳是真的感受到了来自江京峋的威胁。他怕的不是江京峋,是怕周以寻对江京峋的偏爱。要是争过,输了也就算了,可他怕的是还没开始,他在她心里就已是输的定局。
裴淮阳自打见过江京峋和周以寻后就一直有这样的担忧。
——即使她不承认,他的担忧也只多不少。
尤其是在一次次地看到他们的相处之后,他有发现到江京峋对周以寻来说是特殊的。即使她嘴上不承认,即使她表面上看着对江京峋满是不喜,也掩盖不住她对他的种种特殊。
裴淮阳想问,在你心里,到底谁更重要?
可是他忽然没有勇气问出口。
一来,这种幼稚的问题他不屑于说出口,二来怕把她吓走,三来……他怕得到的答案太过伤人。
裴淮阳苦笑了下,“以寻,你喜欢这里吗?”
周以寻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她认真想了想,回答着:“是挺喜欢的。”
“那你有考虑过留在这座城市吗?你还会……”裴淮阳挺着勇气,试图从她口中听到他想要的答案,又害怕亲耳听到她的拒绝,所以声音显得有些犹豫:“和我走吗?”
周以寻微微怔愣了下。
她偏头看他,直到看到他脸上认真的神色,她才发觉他说这话时是很认真的。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周以寻捏了捏手心,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
重要到,她不敢随意回答。
她本来就该是和他在一起的,为了他来到这里,那等事情做完,她还会走吗?
周以寻的心底里有个声音在呐喊着告诉她——不会的。周以寻,放弃吧,你不会的。
可是她不喜欢这个答案,一点都不喜欢。
最终,她说:“等事情做完了我们再说这个话题好吗?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我想,每个人在每个阶段都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与决定,现在我就算做了决定,说不定将来也会后悔的。”
裴淮阳握了握拳,强笑着,点了下头,“嗯,你说得对。”
可他心里却是一凉。她这话的意思……话中深意不就是拒绝么?
他不是听不懂,不是看不透。也正是因为看得太破,他的心才更凉。
或许这个时候的裴淮阳就已经知道,她不会跟他回去了。要么,他和她一起留在这里,要么,他自己回蓉城。
裴淮阳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他真的很后悔,他当初就不该让周以寻只身一人来沂城来in,他也不该为了处理那些破事而在蓉城逗留那么久。
再追根溯源下去,他就不该……
裴淮阳不想再回忆过去,他只想着抓住当下。
不,他不一定就已经是输,他和她相处了三年,救她于水火,伴她于低谷,怎么可以说输就输?
裴淮阳默默在心底里冷笑了下,三年前他能把她从江京峋身边带走,让她对江京峋死心,三年后他依旧可以。
周以寻没有忘记答应江京峋的话,所以也没在外面玩得太晚,早早地回去,准备多吃点药,早点睡,明天早点起,去紫江苑找他。
说来,她从一个没有家的人变成了现在有两个家的人,也实在是不容易。
更喜欢哪个呢?说不上来。
说傅家吧,也的确,但她现在还是不喜欢这么多人的感觉,相比起来,她还是更喜欢一个人独处。可是说是紫江苑吧,倒也没有,因为她真的很贪恋这里的温度。
一个人待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就连空气都是冰冷的。周以寻过了二十五年那样的日子,早就腻了,她也想体验一下什么叫做人间的温度。
比如,深夜回家,家里也会亮着一盏灯,锅炉上也会有为她温着的吃食,或是各种切好的水果、榨好的果汁。
比如,饭桌上,某天她多夹了几筷子某道菜,第二天那道菜就会摆在她的面前。
比如,一只鸡只有两只鸡腿,而这种在她眼里只有小孩才喜欢吃的东西,永远都会齐齐整整地待在她的碗里,两个哥哥不仅毫无嫉妒之意,而且还一脸宠溺和纵容,叫她多吃一点。
这是一种,从前的她连梦都不敢这么做的日子。
也是一种,她从不敢渴求的“幸福”。
周以寻从没想过,原来有一天,她在提起家人的时候,脸上也会漾满笑意。即使笑意浅浅,那也是难得稀罕。
她开始一点点地适应着有家人的生活,也在一点点地学会融入这个家。
她是一个有家人的人,是一个有人爱的人。——有时候情绪过分低落,她都会这样暗示自己。
周以寻曾经很恨这个世界,毕竟这个世界以痛吻她,但是每次看到林照舒他们对她的疼爱,她总又会想——算了,该知足了。
她原本就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啊。
两天没回来紫江苑,周以寻在开门的时候,有一种偷偷进别人家里的羞耻感。
她呼了口气,推门进去。
江京峋也不知道是什么神仙作息,又是已经起床坐在沙发上等她了。
周以寻想,这一幕再多来几次,都快能出现在她的梦里了。
江京峋摊开报纸抖了抖,像极了老年人的动作。他扫她一眼,看到她又是熟悉的运动装后,不由咬牙。
昨晚他中途撂下陈烬他们出去的时候,她和裴淮阳早已离开。问服务员他们去哪里了也不知道,他忽然一阵颓废,也没了什么玩的心思,一股子烦躁涌了起来。他没回那个包厢,也没回家,就开着车沿着去傅家的路走了一趟。车速很慢,就是在兜风。
如他所料,他根本没在那条路上看到他们。
江京峋把车停在傅家外面,很久很久,一个又一个的烟头掉落,直到清晨,环卫工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扫走烟头,可能觉得他是个傻子。大半夜的不回家睡觉,在这里抽什么烟?
他没说话,看着他把烟头扫走,发了会呆,给他递了瓶矿泉水就开车走了。
最近老爷子的身体日益不好起来,这两天还进了次医院。家里难得有几个小聚会,都为此推迟了。
有不少人在蠢蠢欲动着,想趁着这个机会,办点喜事,以冲喜为名,要是真能换得老爷子的健康,哪怕只是身体好上那么一点儿,那可都是在老爷子跟前露脸了!那印象分,可是蹭蹭地涨啊!
宋娴也忍不住和儿子提起这些人,一个两个的,对家产虎视眈眈的,没几个安着好心!
宋娴明着在嫌弃那些人心思多,可她潜在的意思是——儿子,要不咱也跟着办点喜事?多捞点它不好吗?!
江京峋就当做没看出她的意思,装傻充愣。
可把宋娴给气的。
她忍不住说:“你口口声声只要娶傅家的亲生女儿,可亏得她丢了,她要是没丢,要是你未婚妻,那不得天天被你给气死!”
宋娴其实没有恶意,就是忍不住埋怨儿子。别人在老爷子面前争宠都快争出一朵花来了,你还在这优哉游哉地悠闲啥呢!
江京峋看着她,正当宋娴被看得发怵时,他忽然来了一句:“找到了。”
宋娴一脸懵逼:“什么找到了?找到什么了?”
江京峋正坐在沙发上办公,手撑了下太阳穴,提示:“傅安里,找到了。”
宋娴都有一瞬间的恍惚——傅安里是谁?
哎?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的样子?
——等等等,这不就是傅家的那个、那个……!!!
有些时候吧,即使你知道这个名字是谁,但太久没说起这个名字,都是以“她”“傅家闺女”来指代,一时间听到,也是认不出来。
比如这时候的宋娴。
可真当想起来时,她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狗儿子,你怕不是在做梦?
江京峋勾了勾唇,继续看文件,没有多说。
要是想办点喜事也不是不行,只是喜事的另一个对象,只能是周以寻。哦,也可以是傅安里。
江京峋不知道为什么裴淮阳可以让周以寻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穿成那样,但显然可见,现在的他还是没有这个本事的。
江京峋幽幽地看着玄关处的周以寻,“回来了?”
怨气都快顶破天了。
周以寻摸了摸耳垂,没跟他对视,低头换鞋,“你找我有事吗?”
“有啊。”他把手上的东西都放下,在桌上拿了个名片,大步朝她走来。
很休闲的装扮,看来今天他是不准备去工作了。周以寻默默心想。
周以寻接过名片,不解:“这是?”
“针对心理疾病研究多年的老医生……的亲传弟子,对这些很有研究,也很有经验。我想……带你去和她聊聊天。”江京峋说。声音很轻,像是怕她听了就立马跳起来似的小心翼翼。
“是吗?”周以寻翻看了下那张字并不多的名片,并不怎么感兴趣,可她又想起她之前答应过他的,要和他去看医生。做人不能言而无信,周以寻一直挺注重承诺。
那就……
去?
一想到要去看医生,周以寻的小脸忽然就皱了起来。
江京峋脸色有些柔和地缓了下来,“我陪你去,就在她家里,和朋友一样聊聊天而已,别怕。”
周以寻忍不住:“我不怕。”
“好,你不怕。”江京峋随口一敷衍,像是在哄小孩。
周以寻:“……”
她瞪着他。
“什么时候搬回来好不好?你已经搬出去三天零二个小时了。”江京峋忽然转移话题,声音也忽然软下来,像是……小狼狗在撒娇。
周以寻根本受不了这个,她不忍直视地转开眼。
“在那里住得怎么样?适应吗?”
周以寻以为他转移了话题,忙说:“适应。挺好的。”
谁知,他下一句就是——
“那也没有这里好。什么时候我去接你回来吧?”
他是真的很想她。
合住的时间不长,但每天好歹有个期盼,醒来就能看到她,回家以后只要他不回房,也能碰见她。
可她这一走,他就只能在in守株待兔,毫无盼头,毕竟她好像光顾着陪傅家人和裴淮阳了。
江京峋只是想想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不要。”周以寻拒绝,又觉得拒绝得太好,委婉道:“我刚回家,说得油腻一点,他们还没有把我稀罕够,等过段时间吧。”
周以寻一直是个心软得不行的人,也是一个心善得过分的人。江京峋一直都知道。不然喜欢她的人不会那么多。
“莫老师没加你微信,让我跟你说,他最近新得了一幅画,让你有空的话去他那里陪他一起欣赏欣赏。他说了,让你开开眼。”江京峋笑道。
莫长青从来就没放弃过周以寻。
即使她说自己已经不画画了,莫长青也不会放弃她。
他是她的老师,一天是,一辈子就是。
周以寻忽然就有了去看医生的勇气。
或许,她治好病,有一天,还能如莫长青所愿,再次拿起画笔作画,或许……能不让莫老对她抱有一辈子的遗憾。
周以寻不知道他一个外院的为什么会有莫长青的微信,但她只能点头答应。
努力一下吧,试着向前迈一小步。哪怕……只是一小步,也好的。
周以寻浑然没有发觉,她在被他一点一点地,牵着走向光明。
周以寻曾经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只配在黑暗中度过余生,可是与他重逢之后,他亲自告诉她,她配得上世间所有。她感觉得到,他在带着她,使劲地摆脱黑暗。
她想,在这个过程中,也不能只有他使力,她也应该跟着用力,使劲挣扎。
双向用力,或许,她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她很久违地朝他笑了笑:“走吧,看医生去了。”
倒是第一次,打心底里愿意看医生了。
不知有多久没有见过她朝他笑的某人,傻了一傻,呆了一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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