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帝闻言也不生气,他只是淡淡笑了笑,然后意有所指道:
“也是,既然是‘神女’的生辰,大祭司到场那确实是应该应分、无可厚非,先前是朕考虑不周了。”
皇帝心底微微哂笑。
不过,若是日后他的阿姐不再是神台宫的神女了呢?
呵呵,你南墟即便是而今四境武道的第一人,到底也不过是一介外人罢了!
又有何身份、有何立场去掺和他们符氏之人的家事?
天子笑意晏晏,左不过今年这一次罢了,他就算让一让南墟又何妨。
想来也是可笑,即便南墟大祭司是端立于当世武道巅峰的武学奇才又如何?
纵使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下第一门派掌门人又如何?
他虽然是万人敬仰、奉若神明的大神官,不过归根结底不过也是一个与他们一般无二的凡夫俗子。
不过是一介连心中所爱,都不敢言明的弱者罢了!
而他乃是天子,这点容人之量还是有的。
符景言眼底闪过一抹怜悯。
南墟大祭司以为靠着所谓的“同门之谊”和“祭司神女”的名分,就能将他的阿姐一辈子困在神台宫与他一世作伴?
笑话,他想得倒是挺美!
在成为神台宫的神女和“千岁剑仙”之前,他的阿姐首先便是南朝皇女、皇朝的天宸长公主!
靖帝轻轻一笑。
皇姐可以不再是神台宫的神女,甚至也可以不再是当世强者、一代剑仙。
但是,只要她还姓“符”,那么她就一定会是他的姐姐!
过去他年幼无能之时,在神功内院处处受人掣肘,从来都留不住自己想要留住的人和事。
只能目睹旁人予取予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父皇的宠妃都敢不敬重他。
母后也罢,阿姐也罢,他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的去或留。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
一切都已今非昔比!
他符景言乃是当今南朝天子,说一不二、一言九鼎的皇帝!
他要护着的人,便一定能护得住——一如出身贫寒的淑妃婉洛儿。
他要留住的人,也一定能留得下——正如他那位心比天高的嫡姐。
更何况,他还有那件“东西”傍身,谁又能阻拦他呢?
——谁也不能阻拦他。
包括他的阿姐,也包括面前目空一切的神台宫大祭司南墟!
正在此时,殿外又有了动静。
袁艾前几年新收的“义子”,在殿外对着上首伴驾的干爹比了一个手势。
宫中的宦官因为没有血脉传承,所以大多数都喜欢结些义亲。
不夜城的大宦官们身边,也总有一些小宦官围绕奉承,结为义父子之谊。
在宫中既可互相照料,又能互为犄角。
袁艾虽然年纪不大,但由于是天子近臣,所以身边自是不缺迎合拍马、想要拜他为父的小宦官。
有些宦官甚至比他年长许多,也惦着脸来求恩典想要做他的“儿子”。
不过袁艾心里也是有成算的。
一般的小太监他看不入眼,更不会像其他大太监那般胡乱收个十几二十个的干儿子。
遂挑挑拣拣下,也不过收了一个瞧得入眼、人还算机灵、心思也简单的小孩儿。
见到十四岁的义子袁多宝对他打着手势,袁艾不动声色的朝他点了点头。
然后,他弯腰靠近天子耳畔,小声提示道:
“陛下,按照您的旨意,淑妃娘娘正陪伴千岁殿下过来。此时,二位贵人已经快到瑶池殿了。”
皇帝眼睛一亮,他低低笑了两声,道:
“知道了。”
然后,他又看向坐在下面的众多朝臣和贵胄。
“朕今日在此宴请诸位,一则是共贺今年朕的万圣节和皇姐的千秋节;
二则,则是有一个天大的喜讯与诸位栋梁同贺。”
南墟大祭司轻轻挑眉,静静将视线投向皇帝。
不仅是他,在场之人几乎都略带诧异的看向天子。
要知道,靖帝是一位喜怒不显于色的帝王,鲜少能看到他如此开怀中甚至带着一丝雀跃的模样。
只见符景言笑意晏晏公布那则“喜讯”:
“朕的胞姐、皇朝的砥柱——天宸长公主近日已经出关。
长公主本意在十八岁成人礼时,便正式辞去神台宫神女之职,奈何那年恰逢旧伤复发,因而不得不闭关静养。
幸而如今两年期满,长公主旧伤已愈,且年岁渐长。
遂决定在及冠之年,正式脱下神袍回归昭歌。此乃——”
“——陛下。”
天子的话音还未彻底落地,南墟大祭司已然不轻不重的截断了他后面的话。
一向清冷自持的神台宫大祭司,此时眼底却浮现出无名的怒火。
他冷冷道:“陛下,酒宴还未开始,您怎么就醉了酒?”
南墟大祭司视线冷凝,目光从皇帝身后的三名宦官身上略过。
“陛下醉了,你们这些身边人是怎么伺候的,还不速速扶陛下去偏殿稍事休息?”
袁艾和曾一毒、邹无邪三人,眼观鼻闭关眼,相互对视之下,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一抹忐忑和惊惧。
但是却谁都不曾动、也不敢动。
南墟大祭司固然可怕,但是天子之怒又何尝不是呢?
靖帝似笑非笑的看着在不夜城,居然也敢鸠占鹊巢的神台宫大祭司,淡然道:
“大祭司,您僭越了。”
南墟大祭司凉凉一笑,道:
“哦?是吗?陛下,神台宫自建成那日起,便是世所皆知的化外之地。
即便是当年天宸高祖皇帝在位时,亦对神台宫尊崇有加,不曾丝毫干预神台宫内事。
陛下您本是俗尘天子,但神女确实化外之人。而今陛下妄论化外之事,难道便不是僭越?”
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是眼底却殊无笑意。
此时,大殿之中隐隐一股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殿下不论是皇亲国戚也好、朝臣权贵也罢,一个个如同锯嘴的葫芦,暗自惊悚思忖,却人人不敢吭声。
虽然他们不知前情,但是在场的没有一个是傻子,看到这里依稀也明白了一二——
这情景,显然是陛下有意让千岁殿下回京,而南墟大祭司扣着人不放哩!
......这?
有些天宸老臣见状难免心中有些不喜。
虽然南墟大祭司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绝世高手,但是到底君臣有别,怎可恃强凌弱言语冒犯胁迫天子和千岁?
就算南墟大祭司不将陛下放在眼中,难道也不把同为祗仙玄境的千岁殿下放在眼里?
若论武道境界,他们千岁殿下也并不逊色于他!
大祭司怎可如此霸道?
一名耿直的翰林院老学士见此不禁正色道:
“大祭司,虽然您身份贵重、地位尊崇,但是千岁殿下为社稷、为神台宫操劳经年,如今还落得一身伤病。
殿下既然有意回归昭歌稍事修养,不愿再担任神台宫神女一职,大祭司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南墟轻轻挑眉,依他的性子,素来懒得与人解释。
于是,他只是淡淡道:
“若本座非要强人所难呢?”
那翰林院老学士亦曾是浔阳谢氏门人,闻言当即义正言辞道:
“若大祭司非要为难千岁和陛下,老朽即便是血溅当场,也万不能坐视不理!”
这话说得极具血气!
天宸朝堂上许多文官都曾是浔阳谢氏的门人弟子,或是谢氏弟子的弟子。
正所谓打断了骨头连着筋,见年迈即将致仕的老学士还有如此血性和骨气,当即纷纷开口声援。
“不错!千岁殿下为社稷、为民生操劳多年,神台宫本就有神女十八岁时可自行选择是否继续侍奉神明的权利。”
“大祭司不许神女返家,这未免太过霸道了些!”
“正是如此!若是凤止大祭司在世,也必然不会为难千岁。”
“南墟大祭司您虽然是当世第一高手,却也不能代表千岁做主!”
“是极!天宸长公主乃是我南朝之荣耀,人品厚重、贵不可言!千岁殿下是留是走,皆该千岁自行决断,旁人本就无从干预。”
殿中柏氏父子见到殿内群情激奋的模样,不动声色的相视无言。
天宸长公主早已化作一捧枯骨,这些人争论不休又有何意?
太平长公主符景瑜见此喟叹:
“景词皇妹......还真是简在民心。”
平阳长公主却嫉恨的几乎红了眼!
同样是南朝长公主,同样是父皇的女儿,凭什么人人都传颂敬仰她?
难道就因为她是从孝淳皇后肚子里爬出来的?
若她是嫡女!
若她也是嫡女......
身处事件中心的南墟大祭司却波澜不惊,并没有被群起而攻之的恼羞成怒。
他清雅出尘的脸上始终挂着那抹未见深处的凉薄淡笑,似乎觉得面前诸人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分外好笑。
正是他这一幅目空一切、懒得与众人多说一句话的模样,更加刺激了那些自负忠义之士的文臣。
众人不满,大祭司未免也太过目中无人了!
谁知正在殿内争吵不休时,一道清丽的女声自殿外响起:
“刘大人说的没错。是留是走,本该由我自行决断。”
众人温声惊愕转头,赫然得见一位身着神台宫神女神袍、出尘绝色的女子,正站在殿外静静看着殿内的闹剧。
这?!
陛下果然没有说错!
他们南朝光耀四方的天下第一剑、天宸长公主殿下......居然真的出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