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信怒极反笑。
“——呵!”
他冷冷道:“诋毁?我的庶长女都比她年长一岁,我犯得着诋毁一个小辈儿吗?”
北朝贵族男子普遍早早便有帐中伺候的女奴,宇文信今年三十有四,他在十五岁那年便已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庶长女。
如此算来,他那个前两年便已然出嫁了、如今年约十九岁的庶长女,还真的比“千岁剑仙”符景词要大上一岁。
宇文伊笑了。
“这怎么能一样?辈分可不是这么论的。
大哥的师父、不二城的已故的先城主李淮安李城主,和神台宫的前任大祭司凤止大人是同辈相交。
若是这般看来,你与‘千岁剑仙’和‘神台祭司’,自然也是同辈中人。”
宇文信淡淡道:“我算是知道你为何一把年纪,武道境界却卡在观宇天境多年,死活上不了大乘人境......整日里打听这些无用的江湖是非,又怎堪大用?”
宇文伊搔着头笑答。
“我本就没有什么大志向,更没有大哥那副练武的绝世好根骨。即便累死了我,大哥的境界我也拍马不能及。既然如此,又何必为难自己?”
他想了想,突然若有所思道:
“大哥方才只反驳了关于‘千岁剑仙’‘肃穆端庄’的评语不实,也就是说,其他对于她的传闻都是真的了?她的容貌真的如传闻那般清丽出尘吗?”
宇文信有着北朝大多数男子的典型通病。
那就是极端的大男子主义、一向看轻天下女子,将女子们视若掌中玩物。
但是当提到“千岁剑仙”符景词时,他脸上却十分难得的没有丝毫的调笑轻蔑之色。
宇文信微微皱眉,沉声说道:“你既知她是‘千岁剑仙’,便该知道,容貌于她而言,本就不值一提。”
“也是......”
宇文伊听了这话却十分认同,他沉吟道:“像‘千岁剑仙’这样的绝世高手,只怕容颜的迤逦艳绝,也不过是她身上锦上添花、最不值得一提的优势。
更何况了,身为‘天下第一剑’,即便她的貌丑如夜叉,那又能如何呢?天下四境八方,谁人又敢小瞧了她去。”
“大哥,那你当年是因何与‘千岁剑仙’交手的?”
宇文信静默一瞬,好一会儿才道:“说来,那大概已是五年前的事了。”
“那一年天下四境中,除了十九岁的‘神台祭司’南墟已入祗仙人境外,我与‘千岁剑仙’还都只是虚空境。不过,她是天境,而我略逊一筹在玄境。
那年隆冬腊月,‘千岁剑仙’不知何故带着自己的剑侍暗中来了堃岭雪山,还在山中最冷最难攀爬的西北之巅,一住就是数月之久。”
宇文伊突然好奇的插话道:
“什么?居然有数月之久?难道薛城主都不曾发现有生人涉足了堃岭雪山吗?”
宇文信哂笑道:“薛坤宇自然早就遇见了符景词,只不过我那位‘城主师弟’一向无欲无求,也没什么骨气,看到了‘千岁剑仙’估计也只当做没有看到吧。”
“所以,大哥你没忍住,跟‘千岁剑仙’动了手了?”
宇文信沉默一瞬,摇头道:“......不曾。那时候南北停战还不过几年,邯雍多个部落又在那一年的严冬暴雪里受灾严重,邯雍亦不适宜再起争端。
‘千岁剑仙’乃是天宸嫡出公主,又是神台宫的神女,所以在她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之前,我自然也......不好率先挑起事端。”
宇文伊了悟。
他若有所思的道:“所以,大哥也并没有在不二城跟‘千岁剑仙’动手,那为何江湖上都传闻你们二人交过手,大哥还......还输给了她?”
宇文信略一停顿,他本不想说的。但是又怕自家这位想象力天马行空的弟弟想得更歪,于是只好咬了咬牙,说出了当年的情形。
“当时在堃岭雪山初遇时,我们二人确实不曾动手。
只不过......那‘千岁剑仙’不知究竟哪根筋没有搭对,居然在几月后返回南朝天宸途中,在南北官道上一路打了过去,几乎将邯雍境内官道上截杀南朝商客的山匪一一挑了。”
“啊!”
宇文伊眼睛发亮,道:
“这个传闻我曾听闻过,但是......”
他迟疑道:“但是这又与大哥你有什么关系?”
宇文伊不解,不论是宇文部落、亦或是不二城,应该都与山匪杀戮劫道之事无关吧?
宇文信沉默片刻,道:“她又如何分辨的出,那些官道上抢掠烧杀南朝百姓和商旅的人马,究竟是部落人马还是乱匪?”
宇文伊一愣。
“大哥的意思是......我们宇文部有人马劫掠了南朝的商人,所以被‘千岁剑仙’修理了去,然后又被大哥你撞见了,于是你们这才动了手?”
他眼睛瞪大,很难不信。
“这怎么可能呢?我们宇文部分明拥有北朝最大最丰饶的草原阿尔若草原,地广物博,牛马成群,何需行那打劫商旅的下作行为?岂不是给宇文部落蒙羞?”
宇文信淡淡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你想的太过简单了,要知道,水至清则无鱼。
阿尔若草原附近除了我们宇文部本部人马外,还有许多依附于宇文部的小部落。
那些小部落名义上虽然也是我们宇文部的附庸子民,但实则不过是举着宇文部的大旗个谋生路罢了。伯父身为大亲王,怎么可能管得过来草原上那么多的部落和牧民?”
宇文伊恍然大悟。
“所以,有小部落不尊皇庭‘以和为贵’的皇命,去装满自己的口袋?”
宇文信轻轻点头。
“当时,有个依附于我们宇文部的小部落,在阿尔若草原外围处的官道上截杀南来北往的南朝商人。这本是当时‘民不举官不究、最常见的事了。
偏偏他们运气不好,行凶之时恰好遇到了南下着急归国的‘千岁剑仙’——于是,剩下的事不用我说,你应该也能猜到了吧?”
宇文伊抚掌,失笑叹道:“自然是‘千岁剑仙’撞见南朝的商旅,按照天宸和邯雍两国签署的‘和平协议’北上经商,却遭遇邯雍‘山匪’屠戮,于是断无坐视不理的道理,出手大杀四方了?”
“孤狼剑仙”轻轻颔首,似乎想起这个乌龙也有些无奈。
“那年又逢我下山,从不二城返回阿尔若草原的宇文王庭省亲,也撞见了这桩事情。
虽然那小部落的行为实属不义,但是我们北朝邯雍与南朝天宸的法度森严本不相同,自古都是弱肉强食,谁的拳头大、便是谁说了算的。
那个小部落既然投奔了我们宇文部,也年年按时给王庭上岁贡,他们的人马既然认出了我、向我呼救,我自然也不能坐视依附我们宇文部的小部落落难。
因此,即便是为了宇文部的威望,我也不得不出手与‘千岁剑仙’一战。”
宇文伊虽然好奇,但到底还是顾及兄长的颜面,于是,他试探性的道:
“所以,‘千岁剑仙’仗着虚空天境的优势,最后险赢了虚空玄境的兄长一招半式,然后不管不顾的一路南下,顺手整治了南北官道一路上的烧杀抢掠的山间悍匪?”
雅间中一时悄无声息。
作为当时也出现在现场的当事人,剑奴阿沅眉心一跳。
他不动声色的退了半步,假装自己是个不会喘气的泥佣,避免殃及池鱼。
好在片刻后,宇文信那张漆黑如墨的脸色终于没有那么难看了,他一字一顿道:
“不......她赢得很漂亮,我甚至没有撑过三招,而她......根本未尽全力。”
宇文伊:“......”
他一脸不可置信的怔怔看着自己的兄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怎么可能?
他的大哥,那位不可一世、恃才傲物的宇文世子,在“千岁剑仙”符景词的剑下居然没有撑过三招?
而对方居然还没有拼尽全力?
要知道,五年前的“千岁剑仙”符景词和他大哥宇文信虽然一个在虚空天境、一个在虚空玄境,相差了一个小境界,但是他大哥那时却正值盛年!
遥想那位“千岁剑仙”那年也不过是豆蔻年华,理应比他大哥缺乏许多实战经验才对。
——经验和阅历,就算不能抹平二人之间相差天玄之间一小段境界上的差距,也断然不至于让大哥输的如此难堪罢!
三招?
这不是扯淡吗?
宇文伊直愣愣的道:“大哥,你......你莫不是在说笑吧?”
宇文信淡淡瞥了他一眼,脸色不太好看的说:
“你见过拿这种事情说笑的吗?”
暴漏自己的短处,去给旁人当谈资?
若不是问他的人是自己的弟弟,恐怕宇文信也没有脸面说出当年交战的实情。
在遇到“千岁剑仙”符景词之前,宇文信一直自视自己乃是武得动重剑“戮阙”的天生神力之人,不成想在同样是重剑的“山河日月剑”下,却输了个丢盔卸甲、彻头彻尾!
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千岁剑仙”符景词当时居然有意替他在那些小部落的人面前转圜颜面,故意说她不过险胜了他一招之话来。
虽然因为她的这一句话,使得他的颜面在附属的小部落面前不算丢的太过厉害。
但是他宇文信生来骄傲尊贵,岂容一个女子可怜谦让?
“她,她居然真这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