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宜洁一到,这才正式开席。
众人皆举酒杯,唯有方雁南端的是茶,解释说她一会要开车。
其他人都没什么意见,林宜洁眼睛一吊,发了通小脾气,嫌方雁南不给她面子。
“石头哥,你公司车队里养了一群男人,闲坐在那开黑,还需要你找个女人来给你开车吗?”
王远洋笑着解释:“最近公司里事多,司机都派出去了,哪有空让他们开黑。”
林宜洁仍不依不饶:“那你倒是说啊,我把我们家司机给你叫过来。”
“林律,有个事我想咨询一下。”坐她旁边那人很有眼色地赶紧岔开话题。
“我们家一亲戚,前些天开车时不小心撞死一条狗。他本来想着赔点钱就行了,但那狗主人得理不饶人,非要他给狗下跪赔罪。”
“你说这谁能答应啊。”
“结果那狗主人联系了一个什么保护组织,把他们家的地址,一家人的身份证信息、手机号、工作单位,全都给发到网上去了。现在天天都有一群人围在他们家楼下。”
“他母亲,也就是我舅妈,因为那些人半夜突然砸门,受到惊吓心脏病犯了,现在还住院呢。”
“那些人还跑到他女儿的工作单位去闹事,搞得她女儿班都上不了,请了病假在家待着。”
“他们夫妻开的小饭馆门前也堵了一群人,不让顾客进去吃饭,还造谣说他们家买瘟猪肉做包子,赚黑心钱。”
“当时那只狗拴链子没有?”林宜洁听完问道。
“没有嘛,那只狗突然冲到马路上,根本就避不开嘛。”
“你亲戚有没有闯红灯、超速、逆行等违章驾驶行为?”
“没有,没有,他当时就是正常行驶,绝对没有任何违章。”
“那赔什么钱?不文明养犬引发交通事故是狗主的全责,要赔钱也是他给你亲戚赔修车费。”
“还有老人住院的医疗费,女儿的误工费,饭馆的营业损失。”
“不赔就以侵犯人个隐私权、商誉权等起诉他。”
林宜洁拿出手机,手指滑屏翻找片刻,又说:“你把这个号码记一下,我不接这种小案子,你让你亲戚找他去。”
那人边道谢,边用手机把林宜洁手机屏上的号码拍下来。
说完案子,接下来几个人聊的全是王远洋他们公司的事。
方雁南不感兴趣,只默默地坐在旁边吃菜。
王远洋偶尔扭头看她一眼,给她夹一箸菜,但更多的精力都在关怀倍至地照顾林宜洁。
林宜洁一口一个“石头哥”,叫得颇为亲热,跟王远洋东拉西扯地说个没完。
还闹着要王远洋周末带她去钓鱼,说馋他做的烤鱼了。
方雁南心头生出一股烦闷,用手指点了一下王远洋的胳膊,待他回过头,说道:“我去车上等你吧。”
王远洋一手按住方雁南的肩,不让她走,一手梳了梳头,转向林宜洁:“林大律,你们继续喝着,我下午还有一个会要开,就先走一步了。”
林宜洁卖萌:“石头哥,你都不陪我了,那这酒喝得还有什么劲?”
“有他们陪你嘛,一样的,下次,下次我再好好陪你喝高兴了,今天确实状态不行,心里老惦记着开会的事。”
“那好吧,你的酒我给你记到小本本上,先欠着。可不许赖账哦,要不然我可画圈圈呢!”
林宜洁见王远洋坚持,倒也不再强留。
上车后,方雁南打开导航,把目的地设置为王远洋的公司。
王远洋却伸手改了个地址:“今天真喝得有点多了,你把我送回家吧。”
方雁南看着导航上的地址,那地方有些远,几乎是在城郊,心里那没由来的闷气更甚。
她坐着顺了会气,才将汽车发动。
王远洋头靠在座椅背上,似睡非睡的表情,眼睛其实并未合拢,一直很隐蔽地看着方雁南。
“招娣,刚才那个林宜洁,是个才毕业没两年的大学生,律师证都还没考下来,接不了什么案子,就是在我公司里挂个闲职。”
“因为她家里关系比较特殊,所以场面上我得做得漂亮一些。不过我跟她就偶尔吃吃饭,喝喝酒,带她出去玩什么的,都是让那些人陪着。”
“我才没这闲功夫陪她。”
“你没必要跟我解释吧?”方雁南目不斜视地握紧方向盘开车,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语气却有些呛。
王远洋不太明显地唇角上扬了一下,感觉方雁南分明就是吃醋了。
“喝酒了嘛,话可能就多一点。”
“其实有时候我心里也挺苦闷的,很多事都是不得以而为之,但连个可以说说真心话的人都找不到。”
“生意场上,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
“掏心掏肺的话,也只敢跟你和顾老师说一说。说完心里多少还能舒服一些。”
王远洋这番话说得挺伤感。
一下就戳中了方雁南的心。
那种身处于人群中的孤独感,她太懂了。
方雁南突然觉得,王远洋和她其实是同一种人,他们都用厚厚的壳,把真实的自己紧紧包裹起来。
当王远洋在她面前,卸下开朗乐观,坚定地勇往直前的伪装,呈现出脆弱无奈,需要人安慰的一面,方雁南的心一下就变得柔软了。
可是王远洋无论是关心还是帮助她,事事都是以养父学生的名义。
包括最近每天接送她去驾校练车。
好像只因为她是“恩师的女儿”,所以他才捎带着关照一下,仅此而已。
但方雁南今天才知道,王远洋从家里去公司,就不路过她住的地方,压根不是他说的“顺路”。
而且王远洋在小细节上也很会照顾她的感受。
比如在人前称呼她现在的名字,单独相处时却仍喊她“招娣”,令她有一份亲切感。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汇总到一起,方雁南就看不懂王远洋了。
琢磨不透,又无从把握的感觉,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想把王远洋连人带名字都从心里推出去。
这好像并不难办到。
她今天已经拿到了驾照,王远洋就再没有借口,每天来接送她。
他们俩个人的生活,从此也没有交集。
最多在回家看望老人的时候,以“恩师女儿”的身份与他见个面。
然而方雁南却又抗拒着。
她也渴望有人关心,被人呵护。
但更多的,还有一份不甘心。
她想要得到的温存与呵护,从始至终都是来自那个,如今她连名字都不敢再念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