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雁南把东西拎进家,打开灯看到客厅的架子上,各种加工好的木制品,分门另类堆得满满当当。
只一个瞬间,心就恍惚了。
爱过之后最怕便是如此,生活中仍有那个人的气息,关于爱情的传说,被附在生活中触手可及的物件上,由眼入心地在毫无防备之时,让人如被剐骨般地痛一下。
一场流放,不过是在她心里盖了一块幕布,偶尔在不经意间被牵动的回忆,像风吹过掀起幕布的一角。
如今回来了,幕布就被彻底揭开了。
又回到了原来的舞台,在这间屋子里,她和郑逸南曾经是整部剧的主角。
方雁南从架子上拿起一块平安牌,放在手心里摩挲。
他做了这一架子的东西,是为了明天的落幕,而提前致谢吗?
当明天徐曼丽宣布完,他生活的女主角,就从此换做了她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闺蜜。
方雁南把带回来的腌鱼,和老人做的腐乳分装了三份。
一份是给叶亭枫的,另外两份是郑逸南和徐曼丽的。
他们都喜欢吃这些东西。
方雁南心里想着,其实已经都这样了,也没有必要把他们的分开装,然而手上却不情不愿的,还是将郑逸南和徐曼丽的分别打包。
所有东西都收拾妥,方雁南去冲了个澡。
时间已经很晚了,她却没有睡意。
方雁南又把睡衣脱了,换身常服,给叶亭枫打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对方都没有接听。
方雁南拿着手机,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望着窗外。
她盼着天亮,早早结束这悬而未决的煎熬。
却又怕天亮,她还没有准备好,亲耳听徐曼丽向她宣布那个消息。
片刻,手机响起,叶亭枫发来视频请求。
视频接通后,方雁南听到他温和的声音:“雁南,有心事吗?这么晚了还没睡。”
见到叶亭枫坐的房间里开着灯,方雁南愣了一下:“你回国了?”
“嗯,回来有几天了,你回省城了?”
“嗯。”方雁南轻应一声,便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人如雕塑般坐着,只有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雁南,遇到什么事了?”
“叶医生,你可以最后帮我一次吗?只有你知道,我是装失忆,可我现在想彻底忘记跟他有关的所有记忆。”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已经越来越好了,为什么又突然要放弃?”
叶亭枫充满担忧地,仔细观察着方雁南的每一个微表情。
“你知道的,我是为什么接受治疗,心里总是还存有希望的,想要努力爬上去,离他近一些。可是一切都晚了,来不及了。”
“雁南,可以告诉我,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太晚了,不影响你休息了,我们改天再说吧,晚安!”
脆弱到再多说一句话,情绪就会失控,方雁南匆匆挂断视频。
听习惯了蛙唱虫鸣,四周的环境突然寂静下来,仿佛空间都被这种清冷放大了好几倍。
方雁南不但心里无所适从,连其他感官都因突如袭来的孤独感而无着无落的。
她隔着窗帘望向外面的天空,想看到一缕光,听到一声喘息,感受肌肤与肌肤的触碰。
*
清晨,手机铃声把方雁南吵醒,她看了眼那个尾号6688的号码,感觉好像见过。
“喂?”
“招娣,收拾好没有?我在小区门口等你。”是王远洋的声音。
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方雁南才想起来,五月二十日,那个被她不小心挂断的电话,就是这个号码打过来的。
难怪这趟回家,王远洋对她总是若即若离的,方雁南直到这时才恍悟。
王远洋的契而不舍让她心里微微有点暖,还有一缕说不出的感动。
一上车,方雁南闻到一股小笼包的味儿。
“招娣,你吃饭没有?我早晨买多了,没吃完。”
王远洋边说边把一个袋子递给方雁南,里面除了小笼包,还有一杯豆浆。
“小保姆早上没做饭?”方雁南捏了一只小笼包,小口咬着。
“昨天晚上就把我妈送医院去了,小保姆在那陪床。你怎么看着没精神,没睡好吗?”
“一回来有些不太适应。”
王远洋刚要把车发动起来,闻言,又停下了:“那要不然今天别练了,回去休息吧。”
“都已经出来了,还是去吧。”
与其一个人在家等候中午的到来,方雁南感觉还不如找点事做,让自己分分心。
“你怎么那么着急就送阿姨去医院了,也不先在家里休息一晚,公司的事很多吗?”
“我那房子里长年就我一个人住,冷锅冷灶的,要什么没什么,哪有医院住得方便。”
“家里有的她病房里基本都有,还有人上门给她泡脚按摩。”
“老太太就喜欢住医院里,说比我那有人气。”
方雁南就明白了,王远洋说的是那种专门给有钱人住的特级病房,跟她脑子里想像的画面完全不一样。
“好吧......贫穷限制了我的想像力。”
王远洋扭头看了方雁南一眼。
“你接下来是不是打算说,或者正在心里说,我穷得只剩下钱了?”
“噗!”
方雁南笑得差点把嘴里的豆浆给喷了出来。
然后认真地看向王远洋:“你这个人,还确实挺风趣的。”
“那是!”王远洋笑得毫不谦虚:“这就叫正能量,随时随地能给身边的人带去快乐。”
方雁南轻哼了一声:“说你胖,你还立刻就喘上了。”
“招娣,”王远洋又扭头看了一眼方雁南:“要是考试,语文我肯定考不过你,因为你是死读书,卷了上填的都是死记硬背的标准答案。”
“但要是论对中国很多词汇的理解,你就未必有我强了。”
“比如说‘自知之明’,不但要能认识到自己的短处,还要敢于正视自己的优点嘛。”
“你知道很多老外怎么评价中国人吗?说我们普遍有着莫名其妙的自卑心理。”
方雁南笑着反唇相讥:“连初中生都知道‘自知之明’的含义,你还拿来献宝,倒也确实是不自卑得蛮有勇气的。”
“是吗?”
王远洋笑得有些狡诈,让方雁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他挖的坑里。
“招娣,那烦劳你给解释一下,‘叶公好龙’是什么意思?”
方雁南从袋子里捏了个小笼包,整个塞进嘴里,表示她的嘴被占住了,没空回他。
王远洋看得好笑了一阵,自顾说道:“对远比我们强大的事物心生恐惧,这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人性。”
“就好像人们热爱大海的宁静与博大,但海啸发生时,人们还是会凭本能仓惶而逃。”
“难道非得让一个热爱大山的人,在看到火山喷发时,不逃命反扑上去大喊,‘啊!巍峨雄伟的大山,我爱你!’这才算是真爱?笑话!这叫愚蠢!”
“还有不少人说自己喜爱狼的孤傲与智慧呢,到了动物园,怎么也没见他们谁跳进笼子里,跟自己亲爱的异类朋友握个小手?”
方雁南已经笑得不行了,王远洋还在往下说。
“相反,我倒觉得叶公活得很真实,敢于表达自己对龙形态的喜爱,也不掩饰他对龙凶猛一面的惧怕。”
“倒是那些嘲笑讥讽叶公的人太虚伪,不敢直视自己懦弱的一面。”
“你看我就不一样,不管谁说我的缺点,还是优点,我都统统笑纳,活得多坦荡。”
方雁南都有些佩服王远洋了,一个话题上天入地的绕来绕去,最后还能被他给绕回到原来的点。
“小时候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说?”
王远洋扭头看眼方雁南,笑笑:“你小时候就是只高傲的天鹅,脖子扬得高高的,哪看得到我。”
方雁南捏了只包子,堵住嘴,等手再伸进袋子里面,包子一个都没了。
她便含着豆浆的吸管,把嘴继续占住。
王远洋也没再说话。
然而方雁南却希望王远洋能继续说下去,说些什么都好,只要能驱散车里的安静,帮她把脑子占满。
好在没一会就到目的地了,王远洋陪方雁南一起去驾校。
办手续的时候,王远洋跟负责人说:“这是我恩师的女儿,找个好教练,好好带一带。”
那负责人见了王远洋相当的客气:“王总亲自带来的,肯定找个最好的教练带她。”
“那我走了,你在这练吧,有事给我打电话。”
王远洋跟方雁南说完,就先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