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不跟狗一样,成吃闲饭的了?”无波无澜的语气,也听不出方雁南是在开玩笑,还是有些不悦。
王远洋看人脸色看得多了,即不接方雁南的话,也不以为然。
他给汤调好味,把凳子搬到方雁南对面,动作老道地串菜。
“招娣,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有个领导的秘书,姓沈,张得白净斯文,戴副金属边眼镜,嘴角一根胡子都没有,但我们管他叫大胡子。”
一个没有胡子的人,绰号却叫“大胡子”,方雁南不得不承认,王远洋很有讲故事的天赋,一开场就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你别看这个沈秘书长得一副文弱书生样,业余爱好却十分生猛,喜欢杀猪。”
“他杀猪不去养猪场,每回都是我们去农户家里,收一头不大不小的土猪。”
“别人杀猪是抹脖子放血。”
“他不,他要我们把猪给他绑树上,剖腹。”
“这画面太过血腥,我就不给你详细描述了。”
方雁南就听了这么两句,都已经觉得残忍得难以接受了,正要叫王远洋别再说下去。
还好王远洋就此打住了。
“沈秘书杀完猪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猪肠扯出来,洗洗干净,沾点芥末酱油,吸溜吸溜地吃大肠刺身。”
“我们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喜欢杀猪。”
“他说,人要是活得太憋屈了,总得想办法发泄发泄,否则早晚得憋成个神经病。”
王远洋的故事讲到这里,似乎就结束了,接下来只见他一门心思地串菜。
方雁南忍不住问道:“你们为什么叫他大胡子?”
王远洋投了她一个故意卖关子的眼神:“你觉得呢?”
方雁南脑补出一幅沈秘书嘬大肠刺身的画面,有点被恶心到。
她再细细品了品,又觉得这故事挺有深度,很有批判现实的意味。
“招娣,”王远洋别有深意地看眼方雁南,又说:“外表再风光的人,生活中也会遇到不如意的事。”
“不是要你非得去杀猪发泄,但起码不能再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那个沈秘书,我们有时候开玩笑,当面叫他大胡子,说他嘴里没实话,满嘴喷粪,人照样笑呵呵的。”
“这要是别人随口说句什么,你就多心,多想,不但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也让身边的人紧张压抑,谁都过不舒坦。”
方雁南听完,默了片刻,说道:“你还挺有当领导的才能的。我就随口说了一句,结果招来你一通长篇大论。”
王远洋被怼得失声笑了起来。
他绕了一个弯,说了一大堆劝方雁南心胸开阔的话。
可人家倒好,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就全部给他弹回来了。
他倒成了那个小肚鸡肠,揪着对方一句话不放的人。
方雁南从袋子里揪了一小块平菇,低着头,收紧下颌,把平菇拿在手上,翘起受伤的食指,用中指和大拇指一下下将平菇撕成极细的丝,显出几分局促不安。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方雁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我知道,”王远洋笑笑,挺善解人意地说道:“你只是习惯了要强,不肯认输,不把我怼到哑口无言,就不肯作罢。”
方雁南被王远洋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几声。
“但是招娣,”王远洋又说:“我感觉你对别人不是这样,好像就是针对我。”
“有吗?”
“你自己没觉得吗?如果是别的男生打篮球砸到你了,你看都不看一眼就走过去了。”
“但要是换作我,你一定会冲过来,把篮球狠狠地砸到我身上。”
“别人把虫子放到你的书包里,也没见你有多大反应。”
“我往你铅笔盒里放了个指甲盖大小的蜘蛛。”
“你倒好,中午我到食堂刚打上饭,坐下来正要吃呢,你拿着铅笔盒就过来了,把蛛蛛倒我饭盒里,脸上还笑眯眯的。”
方雁南低个头,回想着当时王远洋被她气到扭曲的表情,笑得连肩膀都抖起来了。
又挺气的:“你不知道我最怕蛛蛛吗?”
“知道啊!所以我费了老大的劲,好不容易才捉到只小的,想让你养着练练胆。”
“你只有把自己的恐惧给克服了,别人才没办法拿你的弱点来攻击你。”
“那我倒是应该谢谢你咯?”
方雁南对王远洋的说辞无法苟同,笑容一收,面色又冷了几分。
“那倒不至于,但就是觉得你那时候对我不公平。”
“谁让你那时候那么招人讨厌,仗着家里有钱,在学校里为非作歹。”
“啧啧,我只不过是比较活跃罢了,怎么到你口中,就变成为非作歹了?”
方雁南也觉得自己用词不当,抿着唇,表示歉意地笑了一下。
其实她如今回想起来,自己六年的学生生涯里,也就高一高二那两年好过一些。
虽然王远洋总欺负她,但他却不许别人欺负她。
自己受王远洋气的同时,倒也是承了他两年的保护。
只是当时的自己,对此却浑然不觉。
有些事不经细想,细细想明白之后,方雁南才发现,这些年里她之所以恨王远洋,还真不是当年他对自己做了多么过分,不可原谅的事。
而是她把那些因王远洋而起,由别人施于她的伤害和羞辱,都迁怒给了王远洋。
就好像当年老人背着她回村,受到村里人的嘲讽,她也把过错迁怒于老人一样。
“你知道孙悟空为什么会被如来佛祖压到五指山下吗?”
方雁南很突兀地问道。
“嗯?”王远洋给方雁南盛了一碗肉汤,又盛了一碗正准备给老人端过去,闻言,站在桌旁看着方雁南。
“不是如来佛祖的脾气不好,而是那时候的孙悟空任性又无知。”
见王远洋扬了扬眉,方雁南解释道:“我不是在说你,我只是在感叹,果然是性格决定命运。”
王远洋又在原地站了一会,确定方雁南没有要接着说下去的意思,才把汤给老人送去,又站那陪老人聊了会天。
等王远洋再返回到小桌旁,方雁南碗里的肉汤已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