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远洋沉着面站在门口,一只手握在门把手上,倒底是刚进来,还是站那有一会了,张永德却看不出来。
张永德表情极不自然地讪笑道:“王哥来了啊!”
王远洋盯着他看了又看,那目光有些瘆人。
张永德被他盯得招架不住,随手从抽屉里抓了样东西,便赶紧逃出休息室。
方雁南看着墙上贴的人体穴位图,一副颇感兴趣的样子,仿佛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浑然无觉。
王远洋黑着个脸走到床边盯着看吊瓶里的液体一颗颗往下滴,眸中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气氛沉闷了半响,王远洋说道:“招娣,我出去打个电话,一会吊液完了,你等着我。”
王远洋把手机拿在手里,推门出去。
休息室里又只剩下了方雁南一个人。
这时她原本平淡如水的脸上,才呈现出憎厌且愤然的表情。
读高中那会,王远洋家里有钱,他手脚大方,又有几分江湖义气,在学校一群半读半混社会的学生中,混得人缘很不错。
高三那年,王远洋突然转学了。
这群学渣谁都不知道王远洋转学的原因,但却全都把气都撒到了方雁南的身上,明里暗里的各种整她。
张永德当时可谓是不遗余力地又献计策又出力,哪有半分被人逼迫的身不由已。
如今一句少年无知,就想让她原谅当年所受到的伤害吗?
方雁南觉得她做不到。
毕竟书包里被人尿尿的是她。
课堂上回答完问题坐下后,才发现凳子上被人倒了红墨水的人也是她。
不过方雁南倒是挺好奇,张永德为什么那么害怕,王远洋会知道当年的事。
护士拨了针后,方雁南按着手背上的胶布,走到诊所门口,看到王远洋的车就停在不远处,她慢慢走过去。
王远洋站在离车不远的地方还在讲电话,好像很愤怒的样子,用脚猛踢路边的树。
看到方雁南正走过来,王远洋匆匆挂了电话,用手在脸上搓了一把,笑着对方雁南说:“上车。”
“招娣,女人太要强了并不好。”
车开出去一小段距离之后,王远洋很突兀地说了一句。
方雁南倒是接得快:“如果顺流是通向死亡的悬崖,就算激流险滩,鱼也只能逆流而上。”
“可是你明明还有其他选择,比如......”
“比如从一开始就选择不要当一条鱼?”
“或者找一个水草富饶,四季如春的池塘,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
“你以为,生活会给我这样的选择吗?”
“当你想对别人的生活指手划脚时,是不是也得考虑一下,你说出来的话,跟‘何不食肉糜’有没有区别?”
王远洋叹了一口气:“示弱和寻求男人的保护,这本来就是女人的特权,你何必要让自己活得那么辛苦。”
“而且......招娣,你活得真的很像一只刺猬。”
“你知道吗,顾老师昨天晚上跟我说,他很害怕跟你说话。”
“顾老师以前带我们班的时候,讲课风趣幽默,表情生动,非常有人格魅力。”
“下课后,学生们也喜欢找顾老师聊天,他很健谈又非常睿智,跟我们有说不完的话。”
“顾老师以前在家里不敢说话,如今老伴走了,你和顾子期都不在家,他是没人能说话。”
“顾老师说他盼你回来,但又怕你回来。他很想多关心关心你,但却连话都不敢跟你多说。怕哪句话说得不好,又惹得你突然就生气了。”
“招娣,人是群居动物,就是要彼此取暖。但你好像很抗拒别人给你的温暖。谁靠近你,你就扎谁。”
王远洋像是被什么事情给刺激到了,情绪有些激动,不但抬高了两分音量,而且加快了语速,根本不给方雁南打断他的机会。
“我也不是谁都扎。”
方雁南声音软了下去,语气却依旧硬着。
“或许吧,但能接近你的人,想必屈指可数。”
“招娣,如果我劝你把自己打开,而不是像刺猬一样把自己包裹起来,这算不算是‘何不食肉糜’?”
好像有一道电光在脑中闪过,方雁南蓦然想起,昨天晚上叶亭枫跟她说过的一句话:“只有把你的心打开,阳光才能照进来。”
“你说的对,当生活不是我们想要的模样时,我们应该尝试改变自己对待生活的态度。”
方雁南如梦呓般低喃道。
她的态度变化太过突兀,王远洋不免意外,扭过头去看她。
只见方雁南目光柔和地凝视着前方,一脸的恬静与温婉,整个人好似陷入了某种状态。
王远洋竟一时看痴了,等他回过神来,车即将撞到路边的树上。
他猛然一踩刹车,方雁南瞬间身体前倾。
还好系了安全带,她只是晃了一下,身体又靠回坐椅背上。
等王远洋再看她时,她又恢复了冷冷淡淡,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然而又分明和过去不太一样。
表情是冰冷的,但目光却柔软了几分。
*
王远洋找的钓鱼点,鲜有人迹。
一条河流正好在此打了一个弯,水势徐缓,岸边有一片石滩。
最后一段没有路,车沿着河滩开过去。
河岸边架着两根鱼竿,老人坐在旁边一棵树下的折叠躺椅上。
石头趴在老人身旁,把狗头搁在他的腿上。
老人目光祥和,眺望着远处的青山绿水,脸上的褶皱,似被树叶间洒落的斑驳阳光抚平了不少。
方雁南还从未见过,老人的脸上呈现出如此舒畅愉悦的神情。
可见他平日里,都是在压抑地生活。
方雁南突然说不出的愧疚与自责,眸中渐渐起了雾,脚步又缓又轻地走过去,很小声地喊道:“爸!”
老人像触电了一般,身体一颤,慢慢侧过脸来,看着方雁南,双唇嗫嚅了片刻,仍是话不成句:“......招......招娣,来......来了啊。”
刻满岁月沧桑的眼眶中也蓄了泪。
“钓了几条鱼了。”方雁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去。
“你来看。”老人从躺椅上站起身来,双手在衣服上搓了又搓,带着方雁南走到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