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疯跑了一个下午,累得体力不支,嘴里咬着飞盘,趴在王远洋的脚边。
老人也从打麦场的另一边慢慢往回走,仍低着头,目光四下找寻。
方雁南也开始收线,却遇到了不小的阻力。
地面上几乎无风,但高空中风大,风筝线收紧后,线盘就转得十分吃力了。
“招娣,别心急,收线是个磨性子的事,还得有技巧,你收一截,放一截,别蛮收,慢慢等机会。”
王远洋在一旁给她做指导。
方雁南看着在天空翱翔的风筝,它必是渴望着飞向更高远,更自由的天空吧,才这般不情愿下来。
“算了,放了吧。”
风筝所向往的,也是本来就该属于它的世界。
方雁南解开线圈上的绳结,转动线圈,把剩下的线慢慢放出。
放到还剩下最后几圈线时,方雁南却伸手扯住了线,将头高高仰起,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双眸中雾气弥漫。
高空又起了一阵风,原本带些弧度的风筝线一紧,倏地从方雁南手中滑了出去。
速度太快,瞬间在方雁南的左手食指上拉出一道血口。
方雁南看着手指上的血往下淌着,怔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她倒没感觉到有多痛,很从容地从包里抽出纸巾,在手指上裹了几圈,压住。
王远洋站在一旁,见方雁南眼神复杂,坚韧、自嘲,又透着终于释怀的轻松与空寂。
老人这时已走到近前,见方雁南捂着左手,地上有一摊血迹,神情紧张地正要张口问,方雁南抢先答道:“没什么,就是不小心被线划了一下。”
语气轻松得不能再轻松。
王远洋深深地看了方雁南一眼,什么也没说,弯腰从石头嘴里拿过飞盘,喊它上车。
车停至农家小院门口,在后座的老人与狗先下了车。
方雁南淡淡地朝王远洋道了谢,也准备下车。
王远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我带你去卫生所包扎一下。”
“一点小伤而已,不用劳烦了。”方雁南敛着目光,语气凉得没什么温度。
“顾老师,您先回,我带招娣去镇上包扎。”
王远洋却不容她拒绝,隔窗与老人打声招呼,一脚油门将车开动起来,十分强势。
方雁南突然就想起来,那年她手指被木条扎伤,郑逸南将她手指含在嘴里,帮她吸出木刺。
不巧被徐曼丽给看到,她要将手缩回,郑逸南当时也是这般的强势,不容她拒绝。
突然地便有泪意涌了上来,方雁南把头靠在座椅背上,闭上眼,将脸向窗而侧。
到了镇上的医务所,方雁南下车后,敛着目光走了进去,脸上的表情十分平淡。
一个趿着拖鞋,穿件白大褂,肩松腰垮的男人,坐到就诊桌前。
他拿镊子把方雁南手上的纸巾扯下来,丢垃圾桶里,问道:“怎么伤的?”
“放风筝被线割的。”王远洋替方雁南回答。
“运气挺好嘛,手指没被拉断,不过得缝针。你女朋友?”
男人用双氧水将创口反复冲洗,检查完伤势,话却是对王远洋说的。
“顾招娣,顾老师的女儿。”王远洋的回答模棱两可。
“顾招娣?”
男人一愣,抬头盯着方雁南看了几秒,嘴角挤出一个极不自然的笑容。
“我是张永德,高三时就坐你后面。”
方雁南并未抬头,目光仍落在自己的手指上,脸上的表情极淡,没什么温度地说:“不记得了。”
张永德不太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比之前放松了几分。
不记得最好,如果方雁南还都记得,又真是在跟王远洋谈恋爱,自己在镇上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方雁南的食指尖上,半个指肚的皮肉几乎快被线削了下来。
“小陈,去把麻药针准备好。”
张永德一边用酒精给方雁南的手指消毒,一边朝输液室里的护士喊道。
“不用。”方雁南表情淡然。
张永德抬头看看她:“这个位置缝针,可跟满清十大酷刑差不离。”
“不用!”方雁南坚持。
“那你把她手腕按住吧,别等痛起来了再挣扎。小陈,你也过来。”
张永德让王远洋和护士两个人,一边一个按住方雁南的手臂。
他打开一个装医用针线的盒子,又问了一遍:“来我这缝针,舍不得用麻药的大男人,可都没几个人能受得了,缝到一半就忍不住了,钱没省到,还把罪受了。你可想好了?”
方雁南蹙起眉,嫌他过于啰嗦。
张永德见状,这才戴上手套,将盒子里的针拿起。
一共缝了两针,一针从指肚侧面穿入,再由指甲盖穿出,一针从指尖位置由指甲盖缝里扎进去。
王远洋只在缝第二针时,感觉到方雁南的手臂微抖了一下,却毫无挣扎反抗的力道,且一脸的平静。
他再看旁边的护士,已是一脸愕然,大约没见过这么能忍痛的人。
当年,他从徐曼丽背上接过方雁南,抱着她向医院跑去时,她也是这样,牙关紧咬,却表情平静。
只不过那时她是昏迷的。
她当时需要输血,医院里没有A型血,要去中心血库调。
他把袖子一挽,跟医生说,抽我的吧。
那之后,她就像一只被他放飞了的风筝,而那扯断的线头,却一直被他埋在心里。
如今再次看到方雁南受伤,流的是他的心头血。
然而,他还得装得与方雁南一样淡然。
王远洋心头堵得十分难受。
张永德缝完针把线剪断,抬眼看了看方雁南,“啧啧”了两声。
随即心里一惊,低头做包扎的时候,鼻尖上冒出汗珠来。
方雁南虽然表情平淡,不显痛苦状,但眼神极冷。
而且,方雁南从进门之后,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他一眼。
一般越是能忍住痛的人,心里也越是能藏得住事。
张永德就有些不确定,方雁南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记得,他当年做过的那些事了。
“给你开了三天的消炎针,这个是一定要打的,要不然,万一伤口感染的话,你这半截手指可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张永德讲医嘱的时候,明显气短。
“谢谢!”方雁南用微信扫码付完款,便坐到输液室里去打吊针。
张永德偷瞄了一眼王远洋,见他对方雁南并不十分关心,也不抢着付款,貌似二人确实不是情侣关系。
他当下又松了一口气,和王远洋坐在外间,不咸不淡地东拉西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