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亭枫知道,方雁南是在刻意回避他的话题,倒也并不继续追问。
“这次回家过得怎么样?”
“有人来家里想给我说媒。”
方雁南颇觉好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哦,是吗,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人没见到,媒人才刚登门,就被我爸给挡回去了。”
叶亭枫看着镜头,沉默了几秒,在两个衍生出来的话题间做出选择:“雁南,你对老人家的称呼变了。”
“嗯。”
方雁南的目光朝山下望去,有越来越多的炊烟袅袅升起,那是令人心生温暖,最平淡不过,却连神仙都眷恋的人间烟火气息。
“今天我接顾子期电话的时候,跟顾子期提到他,称了一声‘爸’,他站在旁边听到了,挺激动的。”
“或许你可以再尝试着,跟老人家当面喊一声,你心里的感受也会更不一样。”
方雁南自嘲地笑了一下:“小时候都没喊过,现在怎么可能做得到。”
“雁南,你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对于伤害过你的人,你很难鼓起勇气再次靠近。”
“可我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我只是不想再给他们机会伤害我,这样不可以吗?”
“你到底是对他们没有信心,还是缺乏自信呢?”
“你真的要放弃郑逸南了吗?”叶亭枫又问了一句。
“你说反了吧?明明是他爱了一个又一个,心里早就没有我了。”
叶亭枫目光深沉:“雁南,你又试图对我说谎。你还是无法原谅自己,当初因为误会他而失去了孩子吗?”
方雁南假意要整理头发,将手机平放在身边的石头上,让自已暂时从视频画面中消失一会。
“第一次流产,确实是我的错,但他移情别恋也是事实。”
叶亭枫注意到方雁南用了“第一次”这个词,眼中闪过一缕疑惑,暂且也顾不上问郑逸南移情别恋的事。
“雁南,你心里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没告诉我?”
叶亭枫适当地向方雁南表示出,她对自己的不能完全信任,令他感到很难过。
方雁南把去年冬天流产的事,平静地讲给叶亭枫听。
说完苦笑了一下:“这次好像也是我的错。”
叶亭枫听完,沉默了半响,声音极低沉地问道:“郑逸南知道吗?”
方雁南咬了下嘴唇:“除了你,再没人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他?”
“陛下,你该登基了吧?”方雁南诙谐地打趣道。
叶亭枫看了一下时间,确实得赶去飞机了,只得匆匆结束视频。
方雁南把手机装回包里,慢慢地往山下走。
为什么不告诉郑逸南?方雁南也在心里问自己。
她一时间想到很多个理由,然而究竟哪一个理由才是最真实的,或者这本身就是一道多选题?
方雁南找不到答案。
自从认识叶亭枫之后,方雁南开始努力让自己忘记,她是一个抑郁症患者,这么做也确实有很好的收效。
然而当内心发生矛盾冲突时,她好像还是容易不受控制的,往悲观消极的方面去想问题。
*
晚上吃饭的时候,老人吞吞吐吐,似有话想说,不时地看方雁南一眼,却欲言又止。
方雁南先给老人盛了一碗甲鱼汤,又给自己盛一碗。
她一边低头喝汤,一边在心里猜想,老人是不是要跟她提说媒的事,想劝她见一见。
若老人真要说的是这事,她该如何回复,才能既婉转回驳,又不至拂了老人的好意?
“招娣,要不,明天,你回去吧。”老人期期艾艾地说。
“为什么?”方雁南十分意外,老人怎么突然要赶她走?
老人慢斯条理地喝口汤:“怕你住得不开心。”
老的话说得含糊,方雁南没听明白,但也没再继续问。
吃完饭,方雁南收了桌子,去厨房里洗碗。
下午那个哑嗓子女人又来了,站在院门口喊:“招娣!招娣!”
方雁南把手擦了,刚走到堂屋,就听到在院里陪石头玩的老人应声道:“她睡下了,你莫要吵她。”
方雁南便又退回厨房去,放慢了动作继续擦洗。
不一会,她听见院里争执起来,石头也很护主地一阵狂吠,然后是老人怒喊了一句:“你莫要再讲了。”
接着,方雁南听到院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方雁南倍觉惊愕。
老人温和谦恭了大半辈子,方雁南这还第一次听到老人发脾气。
不就是给她说个媒嘛,就算老人不同意,回绝掉不就好了,再怎么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啊。
方雁南突然意识到,那个哑嗓子女人要说的媒,应该就是她从小最恨别人提及的,她与顾子期的事。
第一次感受到,老人也可以像一座山一样挡在她的前面。
为了护着她,竟不惜一反常态地,连顾及了大半辈子,不争不怒的“体面”都抛下,倾刻间一涌而上涨得心口发酸发痛的情绪,令方雁南一时难以消化。
像被闪电击中了似的,让方雁南在那道雷霆之光中看到,即使没有了爱情,甚至连友情也难再维系,她在这个人世间,也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还有亲情,作为她强大的后盾!
方雁南感动之余,困惑又起。
说媒这种事情,得由一方先出面去请,媒人才会为其跑腿磨嘴。
老人和顾子期都没可能,那会是谁去请的媒人?
总不能是这哑嗓子女人心血来潮,自己跑来办这费力不落好,又无谢礼可图的事情吧?
何况她这才刚回来没两天,并没有引起邻居注意,这女人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这么快就赶来了?
还这么上心,一天两趟的跑,也真是够费解的。
方雁南擦完手,推门走到院里。
老人驼着背站在门口,双臂低垂,手微微颤抖着,情绪仍未平静下来。
那佝偻的背影,让方雁南看着说不出的心疼。
直至这时她才明白,老人为什么会说,怕她住得不开心。
老人寡言少语的外表之下,到底还深藏了多少她所不知道的博大与细腻情怀?
不想让老人再为难,方雁南订了第二天一早的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