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这天,徐曼丽一觉睡醒,人还躺在床上,就开始给方雁南打电话,想约新一年的第一饭。
然而电话打到爆,始终都无人应答。
正常情况下,徐曼丽所谓的早晨,都是从上午开始的。
等她着急上火,联系郑逸南的时候,时间已经近中午了。
郑逸南一听方雁南又失联了,带上钥匙就往小区里赶去。
他们曾经共同生活的那套房子里,与他有关的痕迹,几乎都被方雁南给抹去了。
除了货架和大件的家俱与电器。
就连他的衣服,都被方雁南打包了,交给徐曼丽,“你下楼时帮我处理一下。”
徐曼丽自然是“处理”给他了。
如今郑逸南所保留的,最能证明他们曾经亲密无间地相爱过的凭证,就是这把房门的钥匙。
上楼后,郑逸南也顾不上敲门,摸出钥匙就去开门。
锁没换,门很顺利地被打开来。
郑逸南的心有如失重般,无节律地速跳了几下。
他与方雁南,仍然可以用各自的钥匙,打开同一扇门,似乎以一种隐秘的方式,仍保持着只有家人或情侣之间才会有的关系。
好似有一片雪花,倏地落入郑逸南的心里,他还没来得及细思量,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已经被急于知道方雁南安危的焦灼给融化了。
才刚打开门,郑逸南就看到搁在茶几上,被调成静音模式的手机屏幕在闪。
他接起电话,里面立刻传来徐曼丽不安的声音:“雁南,你怎么一直不接我电话!”
“是我。”郑逸南边答边大步往卧室走去。
“雁南呢?”
几个房间全都找遍,郑逸南叹息一声:“她不在家。”
“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郑逸南听到卧室里传出低而轻柔的音乐声。
他重又走进卧室,这时才看到放在床头柜上的蓝色小音箱。
郑逸南先是愣了一下,很意外,方雁南竟然还保留着这个小音箱。
那是方雁南怀孕,从他父母家搬回来之后,他买给她用来听胎教音乐的。
方雁南试音箱的时候,躺在床上跟他说:“郑老师,以后你去上课了,我就跟宝宝在家,听着音乐种蘑菇。”
他不解其意,问,什么是种蘑菇。
方雁南却手抚着肚子,笑眯眯地答非所问:“只需要一点点微弱的光,蘑菇就可以生长得很好。”
在方雁南失踪的那几个月里,郑逸南才终于搞懂“种蘑菇”的含义,也才明白当时的方雁南,是有多舍不得与他分别,哪怕只是短暂的几个小时。
AreyougoingtoScarboroughFair?
你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
......
Remembermetoonewholivesthere,
请代我问候住在那里的一个人,
Foronceshewasatrueloveofmine.
因为她曾经是我的真爱。
Tellhertomakemeacambricshirt,
告诉她,为我缝制一件麻纱衬衫,
Withoutanyseamorneedlework,
要做到天衣无缝,
......
Tellhimtoshearitwithasickleofleather,
叫他用皮镰刀将其收割,
......
Andbinditupwithapeacockfeather,
用一根孔雀羽毛将其束起,
Andheshallbeatrueloverofmine.
然后他将成为我的真爱
音箱里循环播放着一首古老的英国民歌,《斯卡伯勒集市》,郑逸南站在床边听了一会,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悲伤。
*
徐曼丽赶到时,房门虚掩着。
她推门进去,连喊了几声“老郑”,都无人应声。
走到卧室门口,徐曼丽看到郑逸南以一种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颓然之态,双手抱头,胳膊撑在腿上,坐于床边。
“老郑!”徐曼丽走过去,在郑逸南的肩上推了一把。
郑逸南缓缓抬起头来,那目光,空旷得像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让人一眼就能看到那最深的渴望,也瞬间被那心如槁木的绝望所击中。
徐曼丽看着郑逸南,静伫了片刻,注意力也渐渐被飘扬的旋律所吸引。
有这样一句话:
——如果说,世界上真有一种语言是无论时空、无论种族、无论国界都能懂的,毫无疑问,那就是音乐。
充盈着敏感诗意和微妙幽怨的曲调,优雅地倾诉着深沉而绝望的爱情。
连一向在情感方面比较大条的徐曼丽,也渐渐陷入音乐所表达的悲痛情绪中。
然而,这样的场面,她驾驭不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郑逸南,忧伤地站了一会,退回到客厅去,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徐曼丽面色缓和,收起手机,走到卧室门口:“老郑,我先走了。那个......你别想太多了,雁南大概逛超市去了吧。”
这话说得,连她自己都不信。
方雁南开的是网店,所有收入都是电子货币,不带手机逛超市,她拿什么付帐?
徐曼丽走后不久,郑逸南也离开了。
他回到咖啡馆的二楼,坐在沙发上,一直望着窗外。
天快黑的时候,郑逸南才终于看到,方雁南从小区大门对面的方向缓步走来。
她低着头,手臂垂在身体两侧,步子很慢,两只脚交替着,无力地抬起,向前迈出寸许,再无力地落下。
与周围行色匆匆的路人对比,她好像是走在镜头里的慢动作特效。
郑逸南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感受到那个瘦小的身影,裹着无尽的哀楚。
郑逸南一秒钟都没有耽搁,大步下楼,迎着方雁南走过去。
“南南!”
走近方雁南时,郑逸南的心几欲窒息般地紧抽了一下。
方雁南又和去年元旦一样,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头发上还挂着冰碴。
郑逸南赶紧抱起她就往家里跑去。
方雁南目光涣散,麻木无觉地任由郑逸南给她洗澡,吹干头发,把她抱上床,紧紧地搂在怀里,用体温暖着她。
过了很久,方雁南好似才缓过神志,表情黯然地转过身去,背对着郑逸南。
郑逸南便像过去那样,把手捂在她仍是冰凉的小腹上。
被暖在怀里的人,身体渐渐温热起来,微微地颤抖着。
郑逸南伸手想去摸她的额头,看她有没有发烧,却触到她一脸的泪。
“你今天去哪了?”郑逸南温声问道。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更加强烈地颤抖。
抚在方雁南脸上的那只手,感受到越来越多的眼泪如泉水一样往外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