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蒲扇般的莲叶密密匝匝,或粉或白的荷花,有的才露尖尖角,有的已层层绽放。
湖对岸,一排杨柳垂堤,染绿了一片嶙峋的波光。
偶有飞鸟掠过,在湖中留下惊鸿一瞥的倒影。
天空蔚蓝如洗,一丝云都没有。
如果只盯着天空看,没有鸟飞过的话,会觉得时间是静止的。
只有当视线下移,才能感受到生活仍在继续,时间它在流淌。
今天是周六,天气睛好,来湖边拍照赏荷花的游人很多,一派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
方雁南很喜欢趴在十六楼的窗前,往下看莲花湖。
郑逸南怕她累着,买了个秋千吊篮,架在窗边。
今天是把秋千吊篮搬回他们新房的第一天,距离方雁南失踪已经三个月了。
新房的装修早就完工了,所有的细节都与方雁南当初要求的一模一样。
但是在完工之后,女主人却没能来看上一眼。
哪怕只看一眼,可能当初她就舍不得离开了吧。
郑逸南回学校去上班了,仍和从前一样,如闲云野鹤般的,每周只上几节课。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空寂,乏味的轨道上。
郑逸南最大的改变是,比以前更沉默寡言了。
他的腰背仍然劲挺,但身上却好似缺了些什么东西。
仿佛狂风中的一根竹,虽能迎风傲然挺立,但中间却是空的。
郑逸南并没有放弃寻找方雁南,只是他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除了等待。
没有立案,能做的实在有限。
户籍档案查不了,手机定位不能做,连去铁路、民航查有无方雁南的出行记录都办不到。
李俊承虽然看着有些行事不羁,他手下那些个警官,要么一身匪气,么要好似放浪没个正形,但在伪装之下,干起工作来却是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违反规章条例的事,谁的关系都不认。
一个月前,郑逸南发现方雁南的支付宝帐户,有一笔向她银行卡提现一万元的交易。
他把这一情况告诉了李俊承,然而并没有下文。
就算他父亲曾对李俊承有救命之恩,他也不会因此而破例,违规去调查这笔钱之后的去向。
但是有动静总比没动静好,起码能让郑逸南知道,方雁南仍与他生活在一个共同的世界里。
他们呼吸着相同的空气,看着同一轮月亮升起,又在某一天手里被塞进同一家超市做促销活动的宣传彩页。
或许,在他转过一个街角,站在路边等红灯的时候,就能看到方雁南站在马路的对面。
重逢后,想对方雁南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郑逸南问过自己很多回。
一开始,他想问方雁南为什么离开,问她去了哪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在他错把徐曼丽当成方雁南的那晚,他蹲坐在床边握着徐曼丽的手,只说了一句话:“你答应过的,以后会罩着我。”
那一刻,郑逸南看到了自己的脆弱与无助。
如果他是为方雁南的世界撑起一片天空的男人,她就是在下面托着他的大地。
没有地,天是垮的。
*
天垮掉的六月底。
这天上午,郑逸南接到老雕的电话,城北公安分局刚解救了一名长期被犯罪分子控制的年轻女孩。
他正在外地办案,让郑逸南自己去认人。
这几个月,省城开展了为期半年的春夏社会治安综合治理行动。
省公安厅提出,要加强派出所信息化应用,进一步提高打击现行犯罪的效能。
努力做到常住人口主项信息采集率、录入率、准确率达到100%;暂住人口、出租房信息登录录入率达到100%;旅馆业信息系统安装率、住宿人员主项信息准确率、登记率、传输率达到100%。
同时,辖区内小公寓、小旅馆、洗浴、网吧等场所,以及所有道路,包括小区内道路,全部都要安装监控设施,并与派出所联网,做到全面覆盖不留死角,让犯罪分子无所遁形。
严打之下,公安机关的破案率大幅提高,接连端掉了几个犯罪团伙。
但去派出所或公安局认人这种事,以前都是老雕或吕警官去。
连李俊承和黑子警官这样的硬汉,都怕会看到某些过于悲惨的场面,心里受不了。
这次,老雕也是事先打听过情况,才敢让郑逸南自己去。
他进去时,那女孩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头发披散着,看不到她的面庞。
她身材消瘦,形体和身高与方雁南都有几分相仿。
因为身体前倾,衬衣被向上提起,露出一段腰身,青一团紫一条的伤痕,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郑逸南的心脏骤然紧缩,尖锐的痛感由胸口向周身弥散。
他往前走了两步,看到女孩颈间有明显的掐痕,又看到她左手腕上,一条蚯蚓似的割痕,伤口才愈合时间不长。
郑逸南的心脏几乎要爆出来了,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的小娘子,何止是他手心里的宝,就算要他豁出命去,也会护她周全,不让她受一点点的委屈。
哪怕她只是蹭破一点皮,也跟剜他肉似的心疼。
她不在自己眼前的这些日日夜夜,郑逸南的心没有一刻是安稳落在胸膛里的,悬着,揪着,连做梦时都是提心吊胆。
他在梦里见到过方雁南很多次,有时场面更惨烈,但那些毕竟都是虚幻的。
当一个倍受摧残的女孩,真真实实地坐在他面前时,他的神经受到强烈的冲击,连再上前一步,拍醒这个女孩,看一眼她容貌的勇气都没有。
*
“这女孩多大了?”郑逸南退到走廊里,问身旁的女警。
“二十五岁。”
“哪里人?”
“湖南人。”
郑逸南的心脏接连骤停,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稳住声线,才继续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女警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我们解救回来的妇女中,不止一个像她这样的。有的是真失忆,有的,”女警无奈地叹了口气:“明明是受害者,却不敢回家。”
他返回那间办公室后,跟在他身后的女警,走上前拍了拍那女孩的肩。
女孩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看到他后,双眸亮了一下,冲着他讨好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