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逸南选的是一家粤式茶餐厅。
方雁南走进去,目光明显亮了一下,郑逸南便笑了,猜她会喜欢吃粤菜,这题果然压对了。
点了肠粉、滑蛋虾仁、白切贵妃鸡、荷兰豆炒广式腊肠,郑逸南要接着再点,方雁南连声说够了,吃不完浪费,他就只加了个猴头菇虫草花竹笙汤。
方雁南吃滑蛋虾仁的时候,睫毛低垂,亮晶晶的,好似挂了泪珠。
汤上来后,郑逸南给方雁南盛一碗,见她喝了一小口,紧抿着嘴,拿汤匙的手微微在发抖。
这个女孩的心思并不难猜,一个上午的相处,她眉眼间毫不掩饰地流淌着对自己的喜欢。
可是她时常在不经意间呈现出的忧伤,却不知是为哪般。
这顿饭,方雁南吃得格外慢,每一口都很珍惜,也不言语,思绪仿佛一直沉浸在某种回忆中。
五岁之后,她再没吃过这么好的饭,也没有人再为她盛过汤。
自从梅姐离开之后,她的世界就是被黑暗扭曲了变形的。
“你好像心事很重,愿意和我说说吗?”郑逸南给她倒了一杯茶,语气平淡。
方雁南抿了一口,茶温刚刚好,一如他的温存,既不太过热烈又不疏离,恰到好处地让她心安。
“吃过苦的人,再尝到生活的甜,大概会更容易被感动吧。”
方雁南一言以概之,不是不愿意说给他听,而是有些话题,需要一个适合的契机。
郑逸南默然,只是很寻常的一顿饭,对她来说竟是能感动到流泪的幸福。不明了她受过怎样的苦,只想给她更多的甜。
出了餐厅,郑逸南带着方雁南在街上随意逛着。
开车过来的路上,他看到有一家花店,女孩子没有不喜欢鲜花的。不过,他可不只是想给她送花,而是要借机再探下她的心意。
“进去看看吧。”走到花店门口,郑逸南拉了她的手就往里走。
方雁南以前只隔着橱窗向花店里张望过,美丽而娇贵的鲜花,她没奢望过自己也能拥有。
冷不丁被郑逸南拉进店里,当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一颗心“噗噗”乱跳。
满室的各色鲜花,馥郁的香氛,只是转着看看,方雁南的心都醉得有些晕乎乎,经过插满玫瑰的水瓶时,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老板,请帮我包一束玫瑰。”郑逸南笑了,他一直在旁边捕捉方雁南的眼神。
玫瑰象征爱情,她的眼神让他确定了她的心意。
出了花店,方雁南手里捧着玫瑰花,探鼻去闻那甜美的芬芳,这是属于她的第一束鲜花。
眉眼里藏不住的笑意,再看脚下的方块地砖,都变成椭圆形可爱的状,踩上去又软又甜,又轻盈地让她似在云间漫步。
小女儿两颊绯红的娇羞态,最是惹人爱,郑逸南看得心动不已,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伸出手揽住她的肩,附在耳边道:“做我女朋友吧。”
表白来得太突然,方雁南怔了一下。
耳畔的轻语,仿佛远山上的钟声,悠悠扬扬地,推开了她心里的一扇门,但见门内浓雾散去,天蓝如洗,绿草如茵,蝶飞燕舞,清泉潺潺,给她呈现出与之前24年全然不同的新天地。
“好!”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爱情说来就来,她心无杂念只想沉溺其间。
郑逸南也是一愣,猜到她会答应,但没想到会这么干脆,倒好像生怕他反悔似的,随即又笑了,果然是他爱上的女孩,与他一样真性情。
看到前面有家茶叶店,郑逸南停下脚步,问方雁南:“喜欢喝茶吗?”
“梅姐喜欢,小时候,她会泡茶跟我喝。五岁后就没喝过了。”
又想到梅姐,方雁南的甜蜜中夹进了一缕思念的涩。
郑逸南牵了方雁南的手:“去买些茶叶吧,以后我会经常去你那。”
方雁南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
她的小屋,除了徐曼丽,就再没人去过,徐曼丽去了跟回自己家一样随意。
因此她没有招待客人的意识,郑逸南去了两回,她连杯清水都没给他倒过。
进了店里,两人坐在桌前,郑逸南请老板多泡几种茶,让方雁南一杯杯的试茶。
方雁南拇指与中指轻轻一握,食指与小指微翘,端起一杯茶,先在鼻下转了一圈闻茶香,其后另一手托住杯底,才将茶送入口中。
之前郑逸南带她去咖啡馆和粤菜馆,她都显得有些拘谨,但此时喝着茶,竟是如身在主场般,怡然自得。
想必那个梅姐,也是爱茶之人,让她从小得了茶文化的熏陶吧。
可听她所言,那是很幼年的记忆了,竟能如镌刻般地印在脑海里,定是与那梅姐感情深厚,非比寻常。
郑逸南的目光,在方雁南眉眼间流连,探寻。
又端起一杯茶,方雁南轻啜一口,恍然一怔,目光便滞住了。
被封存于味蕾中的番薯气息,回甘的缕缕清甜,让方雁南脑中清晰地忆起梅姐的恬淡笑容。
她坐在客厅的茶海前,细白的双手,灵巧翻转,将紫砂壶高高举起,壶嘴往下一压,浆红色的茶汤,徐徐落入洁白的菊花盏中,紫砂壶慢慢降下,快接近茶盏时,正好一杯茶八分满。
“楠楠,过来喝茶。”她轻声唤她。有时梅姐会走过来,牵着她的手引她去茶海边坐下。
“这是什么茶?”方雁南低头看着杯中茶汤,问道。
“正山小种。”老板笑答。
方雁南在心里跟着默念了一遍,这便是梅姐最爱喝的茶。
郑逸南平素只喝普洱,但见方雁南选了正山小种,也端了一杯喝。
既是她喜欢的,那以后便也是他喜欢的。
不过才见了三面,他就发现自己受这个女孩的影响,有了一些改变,爱笑了,说的话也比往日多了。
苦行僧似地过了28年,如今方品才出生活的滋味,他愿意为了她再多改变一些。
出了茶叶店,郑逸南又拉着方雁南进了一家箱包店,知她不是贪图物质享受的女孩,但就是看到什么都想买给她。
因为爱情,他想给她全世界。
进店后,郑逸南怕自己跟得太近,让方雁南拘束,便与她分开在店里各处看着,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脸上。
方雁南瞧见一只蓝色小包,皮子的颜色深蓝、墨蓝、暗金交叠,便拿在手上仔细看。
“这款皮质的灵感,来自梵高的名画《星空》,星空皮料很贵的,这款是限量版,三千八。”
过来一个导购,上下打量了一眼方雁南,撇着嘴,腔调怪异地冷冷介绍完,有些恼她不该乱碰,把她手里包拿回去,原放在展柜上。
方雁南淡然一笑,若无其事地继续看其他包包,看衣着识人的时代,遇到这种事她早就见怪不怪。
郑逸南正在离她不远处看另一款包,看包的同时,也将这边发生的一切收入眼底。
他看上的是一款圆形的米白色小包,拉链隐在包的上侧。他觉得这只包与方雁南的白衣红裙很配,背在她身上,如满月在怀,雅致,温婉。
方雁南被导购呛过,脸上并不显难堪之色,不卑不亢地一圈转完,走到郑逸南身边。
“我们走吧。”声音平淡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郑逸南也淡然地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过,牵起她的手,对方才那导购说:“这只米白的,和那只星空蓝,麻烦都帮我包起来。”
方雁南慌得心都要蹦出来了,这么贵的礼物,她可不敢收。
忙拉了郑逸南的手要往外走:“我不太喜欢这个包。”
郑逸南摸摸她的头,淡定笑道:“不喜欢背两天就扔了,再给你买更好的。”
他声音不大,但足以让跟着他们走到收银台去开票的导购听到。
方雁南眼见那导购,瞬间一脸窘态,心里爽快得忽生起一股豪迈。
总是被人瞧不起,说不难过那肯定是假话,但她没有生气的资本,每次只能默默忍受。
突然有个人愿意帮她出头,不想扬眉吐气一番,那也是不可能的。
方雁南笑眯眯地看着呛她的那个导购,恭恭敬敬地开票,刷卡,仔细把那两个包检查一番,装进购物袋里,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出了箱包店,方雁南怕郑逸南再给她买东西,拉着他返回停车场。
开车回去的路上,方雁南把装包包的手提袋抱在怀里,心情却有些沉甸甸。
一个包3800元,一个包2800元,加起来6600元,她从来没收到如此贵重的礼。
方才没拒绝,确实是想出一口憋了她很多年的闷气。
但此时她却懊恼自己的冲动,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还了这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