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她进来的内侍退到东宫太后的身边,她心里暗暗一沉,原来是东宫的人,而此时谢淑妃就站在东宫太后的身后。
看到她投过来的目光,谢淑妃翘起嘴角,似笑非笑指向另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恰恰是贾昭仪燔。
好啊,原来这是请君入瓮的好计!
最后她收回视线,不躲不闪,静静望着御座上的男人,只是不知道这出好计里,他扮演什么样的角色窠!
幽深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他沉声问道:“你可知道宁采女昨夜死了?”
慕千葵答:“刚刚听说了。”
御座上的男人脸色寡淡,徐徐道来:“仵作验尸是中毒而亡,司刑房派去调查的人证实你给她服过的药里有剧毒。你可有什么解释的?”
慕千葵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谢淑妃,自从明月公主入住后宫,她位列四妃之一,这司刑房的大权也被挪交过去了。
既然要设计她,中间的环节想必也早就安排好了,况且这也算不上诬陷,她的确是着了对方的道,但是她也的确给宁采女下毒了,就算宁采女昨夜不死,满了百日也会死掉。
如今想来,只怕从她接近明月公主开始,就注定了今日的死局。或许更早,那个炎炎夏日从她踏进闭月殿开始,就注定了今日的结局。
不仅仅是贾昭仪,御座上这个男人也是希望她永远闭上嘴巴的。
她垂下脑袋紧紧攥住拳头,试图压制住遍身生起的恶寒,不让身体和声音颤抖。
沉默了好一会儿,谢淑妃装模作样地规劝了一句:“慕美人,有什么冤屈就说出来,如今皇上在这里可以替你做主的。你要是一直沉默,会被当成默认了这些罪行的。”
“淑妃娘娘,她不说话就是无法辩解,根本就是她下毒害死了宁采女!她肯定是嫉妒宁采女得宠,这个女人太恶毒了!”徐宝林在一旁喋喋不休道。
夏侯曦微微蹙了下眉,又问了一遍:“慕美人,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是不是你做的,孤给你一个说话解释的机会。”
惺惺作态!
从他把她当赌注的时候,她就应该清醒过来,这个人根本就是把她当成利用完就可以丢弃的棋子!
她抬起头来,面对一群虎视眈眈的目光,忽然想起慕家那口枯井下的尸骨,那里被大石头死死压住,终年照不进阳光,一定很冰冷,还有好多躲在黑暗中的蛇虫鼠蚁来咬她的肌肤,那和自己流着相同血液的身体,就像同样咬在己身,痛在己身,再如果当时那个人摔下去没有直接死掉,会有多么害怕和绝望,那种心情她永远不得而知。
她曾经在慕老爷面前立下承诺,等到她手握权势的那天,一定要他亲自跳进枯井把那个人恭恭敬敬请出来放进慕家祠堂安葬,千年万年,享受慕家后人的香火祭拜。
怎么办,再也没法把那个人从那里拯救出来了。
对不起……
她暗暗在心里生怕第一次称呼这个人:对不起,母亲,要让您一直待在那个冰冷的地方了。
慕千葵看着这些或嘲讽或冷笑或惋惜或怜悯的眼神,视线的焦点渐渐回拢,绯美的嘴角渐渐浮出来一丝笑痕。
她安安静静跪下来,凝望着御座上英俊凌冽的男人。
“皇上还记得答应过妾身什么吗?”
夏侯曦眸内一缩,眼瞳的神色渐渐变得深邃无比,仿若千年冰山上刮起的漫天风雪,只是一眼,就冷得刺骨。
半晌过后,偌大的殿内疑似有咬牙的声音,他沉声吐出三个字来:“孤记得。”
慕千葵嫣然一笑,绚烂如花,殷红如血,生生刺痛眼睛。
皎若云间月,皑如山上雪。
越是绝望的时候,她越是像最盛气凌人的花一样傲然于世。
原来那个男人早就对她了如指掌。
“君无戏言的。”
她从怀里掏出那张压在枕头下面好多天的纸张,张宝公公接过去,慢慢递给御座上的黄袍男子,“希望皇上不要食言,就算是今生无以回报,我慕千葵也会感激陛下的。”
夏侯曦冷哼了一声:“如此如来,你是认下了这罪名?”
“证据确凿,妾身无话可说。”
她眼里只剩下冰冷的笑意,已经不在乎了,这宫里,这世间早就没有正在的黑白了。
“好,好一个不怕死的女人,把慕美人押下去,择日发落。”
一声近乎低吼的发泄,夏侯曦俊脸上怒意隐现,张宝太监瞧着暗暗摇头,旁人只道凤帝恼怒这恶毒的女子,在他看来完全是在为其他的事发火。
说完,谢淑妃眼色一使,司刑房早有安排好的人进殿来。
“不必了!”
慕千葵倏地一声落地,整个刚要沸腾起来的大殿骤然又空气凝滞起来。
在众人惊愕的眼神里,她傲慢地站起来,一袭淡黄色的莲花缠枝纹蜿蜒在她的身上开遍千娇百媚,亦如是她身上生长延伸出来的妖娆,丝丝入骨,朵朵勾魂,只有最鲜艳香甜的血液才能让它永远保持这怒放的一瞬间。
她掏出袖子里早就准备好的白釉小瓶子,在夏侯曦错愕的眼神里,仰头全部倒进嘴里。
“这条命不是你们给的,也用不着你们拿走。”
她目光冷冽地扫过这殿里的每个人,傲然的姿态和以前卑躬屈膝的那个慕美人简直判若两人,这才是真正的她!
虚伪面具下真正的慕千葵,内心从不曾屈服任何人!
夏侯曦从龙椅上惊怒而起,“你——”嘴里好半天也蹦不出一个字来,心口好似有过肆虐的狂风漫雪席卷而去,只是一瞬间,消失了,也不觉得疼痛,什么感觉也没有。
除了麻木,什么也没有。
她在这天下至尊的凤殿如此放肆,有人要冲上前去,夏侯曦忽然挥手,大声喝止,“不要——”
不知为何,他大声喊,拼命地大声,那清脆如泠泉的声音依然沙哑,苍白无力:“不要拦她……”
慕千葵凄然一笑,身后突然破开的殿门狂风刮进来,她衣袂飘飘如同翩跹的黄蝶扑翅翻飞起来,想要飞起来,飞向那旷阔广袤的苍穹,还是轻轻坠落下来了。
有人接住了她。
世界在眼前消失的那一瞬间,有人接住了她。
夏侯曦看着进殿的人,看着他怀里死去的人,突然精疲力尽,脚下一退跌坐在龙椅上,只问了一句:“慕容琛,你进来做什么?!”
“臣进宫,自然是有要紧的事情禀明皇上。”
他接住慕千葵的时候已经蹲在地上,依然保持着这个姿势回话,说着又朝左边的西太后娘娘咧嘴一笑。
熟稔又讨巧地唤了一声:“姨妈!”
“你这孩子!”
西太后语气微沉,眼角眉梢却是笑滋滋的,“和你的晔哥儿待久了,哥俩儿一个毛病,做事都是冒冒失失的!”
慕容琛促狭地笑了,“姨妈,等晔哥回来,这话我可是要学给他听的!”
西太后瞪了他一眼,脸上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反倒和身边的张姑姑说起来,“你瞧瞧,我从小到大疼他们,这两兄弟倒是每次互相帮衬,尽会合起来气我这把旧骨头,真真是白疼了!”
慕容琛一笑,微微往后撇头沉声道:“还不进来!”
只见一个美玉般的人儿婀娜多姿地走进来,见西太后娘娘面露疑惑之色,慕容琛笑道:“这是侄儿特意从江南请来的师傅江雅柔,雅柔最会调香和指法,姨妈不是每到冬天就腿疼吗?让她给你揉揉就是!”
说着,那江雅柔便主动上前走到西太后身边蹲下,给西太后揉了几下膝盖和脚踝部位。
过了一会儿,西太后果然眉头一展,笑颜逐开。
手指着慕容琛,和张姑姑一并点头,“你这孩子倒是有心了!”
旁观多时,东宫太后早就没有耐心了,故意咳了两下,打断这格外温馨的场面。
“小侯爷,多日不见越发长成翩翩儿郎了,只是你怀里抱着死去的慕美人,且不说慕美人已经认罪伏法,你的举动恐怕有违礼数了。”
慕容琛眸光一缩,嘴角的笑意变得意味深长,恭恭敬敬点头道:“太后娘娘教训的是,不过微臣是情势所迫,才不得不为之。相信太后娘娘心慈仁厚,也不希望平白无故冤枉一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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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太后容色微敛,意兴阑珊地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慕容琛笑了笑,视线转向御座上的男人,“皇上,给宁采女下毒的不是慕美人,而是——”
他挥臂所指的方向,站立一人,“她!”
众目睽睽之下,贾昭仪面色煞白,面对指向自己的那条手臂,她眦目欲裂,“京城谁不知道小侯爷曾经喜欢过慕家大小姐,您就算念旧日情份想救慕美人,也不能血口喷人!”
这个女人居然翻出昔日旧事来模糊众人的注意力,反过来指责他故意为慕千葵脱罪,果然是够阴险!
慕容琛冷然一笑,又握紧了怀里的人几分,“真正血口喷人的恐怕是贾昭仪。”
说着,从殿外又走进来一人,毕恭毕敬地俯首叩头,跪在大殿里。
“淑妃娘娘可认得此人?”
谢淑妃一脸惊讶状,疑惑道:“这不是我宫里的宫女绿奴吗?”
昔日明月殿前替慕千葵解披风和穿披风的宫人,正是这位绿奴。
绿奴一出现,贾昭仪瞪着眼睛看了看谢淑妃,顿时面如酱色。
贾昭仪步步后退,身子开始发抖起来,嘴里不停呢喃道:“怎么会?”
夏侯曦看着贾昭仪的反应,深深睇了慕容琛一眼,仿若早就已经知晓他的所作所为,撑着额头不耐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绿奴其实是贾昭仪的人,在琉璃轩附近的鬼鬼祟祟,恰好被微臣抓住了。微臣觉得事有跷蹊,极力逼问下,这人就把一切都招了。”
“绿奴在明月殿偷听了淑妃娘娘和慕美人之间谈话的内容,得知淑妃娘娘说慕美人治好宁采女就赏赐一件银鼠皮披风,就把这些事情一字不漏告诉了贾昭仪,贾昭仪早就因为宫女翠儿一事对慕美人怀恨在心,所以买通琉璃轩的宫女在宁采女每日要服用的药里放了水银,宁采女才会一夜暴毙。”
说着,他看了看脸色越来越惨白的贾昭仪,“那位琉璃轩的宫女已经被抓起来了,皇上一问便知真假。”
那位绿奴顿时伏首在地上,“皇上饶命,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奴婢没有害死宁采女,奴婢只是给贾昭仪传话而已。”
她掏出怀里的书信交给张宝公公呈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