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知道了。”
夏侯曦淡淡一笑,既不失望,也不惊讶,仿佛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慕千葵暗暗吃了一惊,有一秒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对方的笑容干净,轻盈,像一缕风,一片云,在英俊的眉眼之上徘徊着一丝阴翳蠊。
不过转眼之间,那丝阴翳就消失不见了,好似是她的错觉锫。
说着,她转身就去开药方子。
夏侯曦盯着她纤细的背影,促狭的笑了笑,不怀好意的问道:“你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向孤禀告吗?”
慕千葵想了一想,有些茫然,诺诺道:“臣妾没有事情要回禀啊。”
等她开完方子再回来递给夏侯曦,对方居然向她摊开手,“若不是孤配合,你那条压箱底的丝绢估计也值不了几个钱吧?”
慕千葵盯着他白皙干净的手掌,嘴角一阵抽动,不是吧,这天下的财富都是他的,他居然还要瓜分她这点蝇头小利?
“原来是银子的事情,那个,臣妾不是不给,而是这会儿身上没带。”
她就不信她这会儿不给,他还能去沉雁阁找她要这点银子。
夏侯曦向她递过来一张白花花的纸,不以为然道:“那你就打个欠条吧。”
“还要打欠条啊?”
慕千葵勉为其难的问,堂堂一国的皇帝,不会连这点银子都放在眼里吧?
“怎么?你不愿意?还是你想赖账?”
夏侯曦微微沉下俊脸,目光微冷。
赖不过对方的软磨硬泡,慕千葵败下阵来,连连点头,“好,好,臣妾马上就打欠条。”
前线战事吃紧,后宫里倒是一片安宁,自从答应谢淑妃的要求后,慕千葵几乎隔三差五就要去一趟明月殿。
这日天色阴沉,小雨霏霏,外面有人匆匆忙忙跑进来,边跑边喊屋里的人道:“慕姐姐,不好了,慕姐姐快来救救我——”
慕千葵定睛一瞧,原来是绿衣罗裙,娇俏可爱的宁采女,宝髻上簪着蝴蝶形状的花钿,跑起路来两只触角摇摇晃晃,栩栩如生,格外动人。
“出什么事儿了?”
慕千葵从躺椅上坐起来,这大雨天倒没想到她独自跑过来了,“你怎么了?”
宁采女一脸心神不宁的样子,瞅着慕千葵似乎快要哭出来,支支吾吾,似乎有话想说却说不出来:“慕姐姐,我,我恐怕快要死掉了,你救救我,我还小,我不想死的。”
慕千葵神色一顿,不解地追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宁采女低下头来,不停掰弄着自己的手指,茫然无措道:“我的宫女碧儿死了,马上就会轮到我了,我不要死——”
“碧儿怎么死了?”
“都是我的错。”
说着宁采女突然脸色一垮,放声大哭起来。
“冷宫那边有既只小野猫,天气冷了也没人管,我偶尔也会偷偷给它们喂些吃的,前日我带着碧儿又去了,没想到贾昭仪也在那儿,我一害怕不小心踩到猫尾巴被猫抓了一下,碧儿也被咬了一口,那小野猫受了惊逃了,我和碧儿回来后涂了药本来以为没什么事情,可是,碧儿今天早上就生病死了。”
“碧儿死了?”
听到最后一句,慕千葵蓦然一惊,不由摇头,“你以后莫要管这些东西了,没人管的野猫身上可能带着瘟疫之类的病灶,传染到人身上也是会死人的。”
“瘟疫?”
宁采女被吓得不轻,脸色泛白,两颗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十分楚楚可怜,“慕姐姐,你能救我的,对吧?”
慕千葵想了一想,不由问道:“碧儿的尸体呢?”
“她死的样子太可怕,双目圆瞪,七窍流血,被内务府的人直接抬出去烧掉了。”
慕千葵脑海闪过一丝异样,说不清是什么,倒是碧儿的死让她疑窦暗生,七窍流血更像是中毒的症状!
“贾昭仪去冷宫做什么?”
“她,她——”
“她是不是警告你不要告诉别人?”
宁采女闪亮的眼眸透出一丝心虚,把脑袋埋得更低,唯唯诺诺点头。
“她跑去冷宫还不让人知道,”慕千葵眼神一黯,冷眼审视着她,“而你却畏畏缩缩,不肯说实话,说不定你和她还是同党,贾昭仪害过我的命,你以为我会帮你吗?”
“我不是她的同党!”
“贾昭仪和德妃娘娘素来不和,她想要在霁月殿里偷龙换凤,没有人帮她,恐怕也不容易成功,你说对吗?咱们五个人里,只有你傻乎乎让人放松警惕,而德妃死前那段日子,你的确经常去霁月殿,我说的对不对?”
有些事情,她装作不知道,不代表她真的就是傻子,只不过在后宫里生活,有时候适可而止才是最好的结果。
宁采女慌忙摇头,支支吾吾起来,“我,我不想的,贾昭仪的宫女曾经来找过我,她让我把换好的百花蜜偷偷放到德妃娘娘的柜子里,如果我不愿意的话,她就要把我往安胎药里放附子粉的事情告诉皇上,我,我害怕她把我供出来——”
“贾昭仪的孩子是因为你而小产的?”
宁采女哆嗦着身子,越说越冷,“是德妃娘娘让我做的,如果我不照做的话,宁家就不会有好日子过。”
“难怪德妃娘信任你,可惜她没有想到,自己养的狗也会反过来咬主人。”
宁采女听到她的话脸色一白,抿住嘴唇,却始终没有反驳。
“我也不想的,可是这后宫里尔虞我诈,就算我自己不想做,也会有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做,就算我死,她们也不会放过我的家人!”
宁采女越说越伤心,自己的身家性命面前,别人的生死根本就微不足道了。
“你好糊涂啊!”
慕千葵低声骂了一句,“你既然害了贾昭仪的孩子,她又怎么会放过你呢?她之前不过是利用你罢了,如今她除掉了德妃娘娘,自然也不会放过你了。”
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碧儿的死根本不是偶然,不管贾青青出现在冷宫是不是巧合,宁采女和碧儿看到她就注定必死无疑了。
“姐姐救救我——”
宁采女坐立不安的嘀咕道,她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眼前的人,只希望能够挽回自己的一条性命!太过焦急,甚至让她忘记去思考,这个人是否值得信任!
说到底,她也是被人利用了!
慕千葵欲言又止,夏侯曦既然能查到她,查到贾青青,没道理查不到眼前的宁采女,这几桩事她都牵连其中,尤其是给贾青青的药里下堕胎药,但是他却没有将这件事揭发出来,或许在他心里,贾青青那个被流掉的孩子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那这次呢,他又是否知道,还是说冷眼旁观宁采女的死活?
“那你告诉我,贾青青去冷宫做什么?”
重新回到这个话题上面,宁采女娇俏的脸因为慌张一点点失去天真的色彩,“我不知道,我在冷宫看到她,可是她很快就离开了。”
慕千葵黛眉微蹙,纤长浓密的睫毛像阴影掩盖住明若秋月的眼眸,她微微感觉有些头疼,“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来找我呢?碧儿是死了,可是你还活蹦乱跳的,什么事也没有!”
“你看这里——”
宁采女眼神骤然变得犀利无比,语气十分平淡,就像是循循善诱一般,慕千葵瞧着她浓妆淡抹的脸,除了被吓到的苍白,并无其他异状,不料宁采女撸起右手的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只见从手腕处有一条黑线有往上延伸的趋势,有慢慢变得清晰的迹象。
“你中毒了?”
“我手上的抓伤已经不疼了,可是我的手臂上出现了这条黑线,我,我肯定也会像碧儿那样的!”
一看到这条皮肤里的黑线,宁采女就紧张害怕得语无伦次起来!
慕千葵抓住她的手腕,细细审视着那条黑线,皓腕下黑白分明,问道:“你身体有没有哪些不适的地方?”
宁采女摇头。
慕千葵放开她的手腕,很平静地解释道:“这不是毒,是盅。”
大夏国地处中原,多是平原和丘陵地势,不流行盅术,宫里更是明言禁止,一旦被发现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但是西南边的昭国群山峻岭,虫蚁成群,昭国的国民非常热衷于
养盅之事,高山老林里的居民几乎每家每户都会施盅一术。
慕千葵接触得不少,以前在西街坊的市集涉猎过一些,中盅和下毒不尽相近,有些人被下盅之后,只要施盅之人不催发体内的盅虫,一辈子也不会发作。
而去盅也有两种法子,一种是设法将盅虫引出人体内,过程虽痛苦,但只要抓到盅虫人便安然无恙,一种是将盅虫直接杀死在体内,盅也分许多种类,倘若无法对症下药,只会弄巧成拙,害死中盅的人。
而如今略略一探,她对宁采女所中的盅毒毫无把握。
慕千葵瞧着宁采女的脸色,不敢轻易说出口,因为这件事很可能牵扯到另外一个人,就是如今的谢淑妃。
这种盅只有在昭国流行,而宫里偏偏又刚好住进一位昭国来的公主,让人不想往她身上联想都不行了!
她拢了拢袖子,慢慢走到门边,望了望阴霾的天空,只希望能够尽快拨开乌云重见天日,转头侧瞥了宁采女一眼,好奇的问道:“你既然发现身体有异状,为何没有去找太医署的御医来瞧?”
宁采女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低着头慢慢琢磨道:“如果是贾昭仪做的,那她就是报复我,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恐怕她还有事情没有说出来,既然她怀疑是贾昭仪未必没有去找过对方,可能被人威胁,又不敢声张,自己又不甘心傻乎乎的死,所以才偷偷跑来找她。
慕千葵点头,十分坦白地告诉她:“不过你中的盅我恐怕解不了。”
“你骗我!”
宁采女发髻上的蝴蝶愤怒地颤抖着,“连快死的贾青青你都可以救活,一定有办法可以救我的!”
慕千葵无奈地摇头,静静凝视着因惊恐而扭曲的娇俏脸蛋,“贾昭仪是失血过多而导致的性命垂危,而你是中了盅,似毒又不是毒,光靠恢复元气根本无济于事。”
“那怎么办?”
宁采女痴痴凝视着手臂的黑线,完全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除了找到施盅的人,没有其他的法子,而且你手腕上这条黑线一旦到达心脏估计就没救了。”
慕千葵老老实实相告。
宁采女咬了咬牙,久留无益,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还是失魂落魄离开了。
胭脂端着小厨房刚出炉的新鲜绿豆糕踏进屋里,慕千葵若无其事地挑了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咬碎,然后喝了口绿叶漂浮的茶水,漫不经心问了一句:“你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