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运事,历来都是兵部在管。
所谓转运,就是要在战争开打的是时候将各方的粮草,用最快、最短的时间出动人力和畜力运送给前方所需要的军队。
但是纵观宋朝以前整个中国历史,还没有任何一个当权者会想着将民间的车马、舟船也一并列入到同意管制的范畴之内。
刘行的这一套关于转运的新法,表面上看只是加强管制。但无论是宗泽还是张所,在或者坐在一旁的封疆大吏吴玠都很清楚,凭刘行前面的几套新法,这转运的事后面肯定还是与兵事相关。
果不其然,就在宗泽、张所和吴玠注目之下,欧阳珣只是稍微停顿、没敢再去拿他的茶碗,缓了一口气后重新开口。
“遇民间发生灾病时,各地转运督员有权征调各地车马、舟船,按照市价或半于市价给予酬劳。”低下头,眼睛看着手中的文书,欧阳珣说到此处抬头看了一眼众人。
见众人中无人提出疑问,他继续说下去:“遇战时,各地转运司有权无偿征调所有车马、舟船。待战事结束后,再由各地衙门给予同意赔补。依新法,凡是战事藏匿、阻挠转运征召车马者,一概当即严惩、先押教化营中。待战事结束时,交各地三法司严惩。”
“等等。”听到欧阳珣说道此处,张所忽然瞪大双眼、面露疑色地打断了他的话。
侧头望向刘行。张所旋即问道:“刘太傅,何为各地三法司?难道你这新法中,连三法司都下放至各府县了不成?”
浅浅一笑。刘行仍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侧首看向一旁的刑部尚书胡寅、对他使了个眼神。
胡寅会意,马上也是抽出文书、递至张所和宗泽面前后,开口说道:“新法所定,各县之令日后只做总管某一县诸事。例如审案、查案诸事之权,分交县衙增设之巡检、司判与巡防官。”
见到宗泽、张所连同吴玠在内,全都仔细看起来他递过去的文书后。胡寅继续说道:“巡检负责提刑、司判负责审案,巡防官负责缉捕和押犯。从而杜绝过去那种县官一言堂、经常出现冤假错案的事情再发生。”
“也就是说。要从各县直到州府、再到路,都设出地方上的三法司来,我理解的可对否?”听到胡寅的话语停住,宗泽才开口接话、对着刘行问了一句。
微笑着点了点头。刘行道:“不错,杜绝冤假错案、终结县官一言堂。县官从此以后只管去总管好各地诸事,将实际权利全部要下放给相关的县曹。每县设教谕、宣徽主掌文教。设盐铁曹、渔农吏、转运吏等主掌县内诸事。县官有权总管、勾调,无权任免这些人。”
“那这些人的任免权,在何人手中?”张所听到此处,再次开口、又是一个疑问。
见他马上就对任免权感兴趣,刘行心中暗道:果然是看上去大义凛然、暗地里还是想要争权逐利的人。
虽对张所这心思不是很喜欢,刘行还是对他做出了回答:“县曹吏归府衙任用,府衙吏归路衙任用。杜绝过去任人唯亲、县衙和府衙的吏曹实际上都是县官私人从属的情况。这样也是为了最大程度上杜绝弊政、腐政出现。”
“这样不会导致衙吏与县令分权、争权,甚至依仗府衙之势抗拒县令吗?”一谈及权利上的事,张所的问题是一个接一个。
心知他这个人对权欲多看中了。刘行仍然是笑着答道:“县吏可分权、无专权之责。若县吏敢抗拒县令从事,各县、各府专设之御史台下属的监察吏和监察使立即便可据情查办。职务是上一级衙门任命的,但是无论是谁、都必须听下一级衙门主官的吩咐、任用。”
最后这一句话,刘行将用词直接浅白到了连个孩子都会听的懂。
张所听到这翻话后,心中也算是彻底明白了:哦,原来是府衙任命的官、下到县城里去给县令使唤。府衙可以监管县令。但却不能直接扰乱县令施政。
这看上去好像是给了府衙很大的权利,实际上增强府衙对各县管理的同时。也是等于让府衙给各县去做了一个大大的嫁衣。
分下权利去,却又让这种权利互相制约着、牵绊着,谁也不要想着大权独揽、专权行事。
谁要是一个不小心出错,你看着不起眼的一个县衙里的小吏,没准直接能去面见知府告县官。调过头来,你个知府要是办事不利或者徇私舞弊,没准一个县令随时把你告倒。
这是在用一整套看上去密不透风的体制,要彻底地阻断地方舞弊的通道、杜绝那种可能再滋生呀!这也是一种信人、用人却不唯信、唯用的套路,真让那些地方官无懈可击了……
“太傅果然治世奇才。”
暗中想到此处,张所脸上浮起笑容来,望向刘行赞叹道:“依照此法,那些地方官日后只能谨言慎行、严于律己地去全心为朝廷、为百姓办事。敢营私、敢闹事,随时随地被他身边一个小吏都能扳倒,这种制约远比十万御史更有效、更具震慑力呀!”
“新法所定,可以让为官者不用高官也厚禄。”根本不理会张所的夸赞,刘行像是没听到张所的赞扬一般,在他话音落下后重新开了口。
望着宗泽,刘行说道:“在这个朝廷里,陛下准我用一批薪俸高得让商人都羡慕的官员。但是陛下不允许出现任何一个赃官、狗官,贪官、佞臣。宗帅,您该明白陛下这个用意、也该懂的真若推展开来,这新法将会让天下变得如何吧?”
见刘行对他反问,宗泽马上皱着眉头暗暗思索了一番:赃官、狗官,历朝历代硕鼠难治,也从未真正治理干净过。
正是因为有着那些赃官、狗官的存在,他们胡作非为、贪赃枉法,结党营私、鱼肉百姓,才导致一个又一个王朝最终走向灭亡。
治天下、首治官。狗官不绝,民无宁日。赃官不灭,国无安稳。这刘行新法中对于官吏这种信之、用之,不唯信、不唯用的方法,还真可能是唯一可以从本质上让赃官、狗官不具备成长基础的方法。
至于佞臣,诸如六贼之辈、诸如黄潜善和汪伯彦之辈,宗泽更是清楚刘行这一套新法一旦推广开来。即便那两个善钻营、精口舌术的家伙,来到这个新法主导的朝堂上,以后都绝难再有当权日……
念至此,宗泽露出了笑容,捋着颚下那花白的一缕胡须笑着说道:“高薪养廉、根治弊政。防微杜渐,根除赃顽。刘太傅新法中这一点上我是绝对赞成,绝不能让我朝出现汪伯彦、黄潜善之辈,更不能让我朝如过去一般、出现一大批只被百姓恨的狗官来。”
“那么想必宗帅您也该知道了,至少这第一批的各县、各府分管诸事曹吏,又将会成为一大批提出军旅那些兄弟日后的安身立命之处了吧?”似乎连宗泽的夸赞都不以为然,刘行目不转睛地对他问了一句时,脸上露出了一丝诡诈的笑容来。
闻言观形,宗泽却愕然瞪大了眼睛:“你、你不会是想让那些行伍之人,直接到各地去当曹吏吧?他们之中,很多可是斗大的字不识半个,让他们带兵或许尚可、让他们分管诸事怕是只会出乱子吧?”
“当然不可能直接便让那些退出军旅的武夫去上任。”见到宗泽惊疑的神态,刘行淡然笑道:“所以还要成立一个教善司,专门对现在和未来从军队里退出来的军官进行再教善。只有经过教善的行伍旧人,才可能下到各地去为官做吏。”
“那科举之仕,会不会对此反对之声如浪而来呀?毕竟这是以武夫取代科举之仕呀!”张所是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但在刘行听来、那都是他出于自身利益在提出的问题。
张所是读书人出身,如果真是让行伍之人日后主导了各地政务,首先被冲击到的必然就是十年寒窗、苦读却未必一定有官做,那些读书人的利益。
知其所想皆源于自私,刘行仍然面不改色地说道:“权衡,文武之利均在权衡二字上。权与利的分配,那些读书人以后还是要科举去求功名,然后地方上诸如县令、知府只能是他们。武夫虽然经过教善再次训育,永远只能做从吏。除非特别有能力者,否则很难成为地方主官。张帅,您认为我这样一种权衡之下,读书人若是再来跟我闹上面太书生聚众抨击朝政的事来,理在谁那里呢?”
太学生聚众抨击朝政,刘行所言乃是汴京城内一年多以前因为战事引发的太学生学潮。当时许多太学生因为不满朝廷撤换种师道,堵在皇城和大殿外大骂当权的投降派官员、甚至一度出现了围殴一品大员的事来。
刘行此时提及此事,表面上看来是在说理、事实上也是在给以张所为首,六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也算在其内的一众读书人出身的官员一个提醒。
刘行这是含蓄地在告诉他们:我可不是那些投降派佞臣,不要指望以后你们没事给我闹几次学潮来左右我的施政。如果真有那一天,理在我这儿、吃亏的只会是你们这些读书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