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念北看着晏深想不起他自己的名字而颓唐不已,发出轻声嘲笑。
一根烟燃尽。
他缓缓从台阶上站起身。
“我突然发现,其实你也挺可悲的,曾经的天之骄子,现如今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你不记得你自己,更不记得她,现在的你,已经完全没有资格跟她在一起了?”
晏深蹙眉看着燕念北,心中对燕念北的观感越来越不好。
他觉得他即便曾经认识燕念北,两人应该也是竞争敌对关系。
因为这人在他面前说的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实在是很让他反感!
燕念北伸手拍了拍晏深的胸膛。
“我觉得如果你能一直维持眼下这状态,我兴许还能有机会。你不记得她,不爱她,她只会对你越来越失望。再深的感情,失望多了,也会消磨殆尽。”
晏深隐约知道,燕念北这神神叨叨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虽然现在他还不清楚,他跟苏媚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曾经又有什么感情纠葛,但并不妨碍他不喜欢燕念北所说的话。
“如果你得到一段感情,只能依靠于投机取巧,那我觉得你这样很可悲。深刻的感情可能会因为失望而消磨殆尽,但有时候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心里的那个人,不一定会因为对一段很深的感情失望了,转而喜欢你。”
晏深是懂得如何扎心的。
哪怕这几年在巴罗州忍气吞声,伪装得格外温和,但嘴上刻薄的本事,一点没减弱。
“你……”燕念北感觉自己心都快被扎成筛子了。
晏深竟然还给了他一个和善的微笑:“燕念北先生,我说的对吗?”
“我觉得不一定。事情不到最后,谁又说得清楚?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燕念北即使心里再怎么觉得没底,但嘴上也不可能认输。
认输是不可能认输的,尤其是在情敌面前。
晏深只是轻笑了一声:“那就拭目以待吧。”
说完,便云淡风轻的转身离去。
他也不是在跟燕念北宣战,也不是打定主意要跟他抢人,毕竟他跟苏媚之间的关系,时至今日,他还没想起来。
他只是觉得,这么说,能最大程度地刺激到燕念北而已。
燕念北看着晏深的背影,眼底闪过一道杀意。
虽然知道这个想法很不该,但他还是很可耻的动了这个念头……
如果彻底让他死。
如果彻底断了苏媚的念想。
燕念北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迟疑了半晌,终究还是徐徐松开……
不行,不能这么做。
苏媚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她消息极其灵通,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的,她却了解得一清二楚。
如果沈焰死在他手上,极有可能是瞒不过苏媚的。
到时候不仅做不成恋人,真有可能会反目成仇,他赌不起。
…
当病房里只剩下自己,苏媚终于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既漫长又不安稳,在梦里仍然是紧绷着的,好像有无数人在找她索命。她想要立即醒来,却又因为身体太过疲惫,只能深陷于梦中。
等她再度醒来时,已经半夜时分。
她按了一下床头铃,阿欢就立即赶了进来。
“小姐,你睡醒了,需要喝水吗?”
“好。”
苏媚话音刚落,阿欢已经端了一杯温水朝她递过来。
“现在什么时间了?”
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而且苏媚感觉自己有些低热,提不起精神。
“快十一点了,你这一觉睡了很久,我进来看了好几次,你一直都没醒。”
“我睡着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些什么?”
金盛日今天抱着先下手为强的念头,出动那么多人力物力想杀她,结果没能得手,必定还有后招。
“审明经今天离开医院去公司的时候,也遭遇了袭击,不过他有小姐的前车之鉴,身边安排了不少人,所以同样没得手。”
“还有就是从今天下午小姐你入住这家医院开始,就一直源源不断的有人想混进来,揪出来了很多个,暗中潜伏的,暂时不知道还有没有。但目前我们是安全的,因为这里安保措施还算到位,没有让他们浑水摸鱼的机会。”
“意料之中的事……”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狗急跳墙。金盛日今天两次袭击都未曾得手,后面两三天时间可能会稍微消停一点,不敢冒进。等到发现不管他用什么浑水摸鱼的手段,都没办法抓住她和审明经的软肋之后,估计就会再次疯狂起来。
人嘛,都是如此。先是放手一搏,发现没有出路,于是颓废个两三天,最后再背水一战。
“还有重要的事吗?”苏媚问道。
阿欢想了想:“老板身边的人打电话过来了,说老板知道你受伤了挺生气的,在港城大骂你没用,一些阿猫阿狗都能伤到你。”
苏媚无奈轻笑:“咱们家里这老头子啊,就会事后说风凉话。”
之前她想联系他,问一问怎么处理k国驻点负责人的事,毕竟各国的驻点负责人都是他曾经一手提拔上去的,他要是发话如何处理,那些驻点负责人多少会看他面子,她也能省点事儿。
偏偏入世这不靠谱的糟老头子,一心想要磨砺她,不想让她过得太松快。
她想跟他讨教吧,他直接遁入山上,十天半个月闭关不出,叫人联系不上。
现在反倒知道心疼了,来斥责她,说她没保护好自己,连阿猫阿狗都差点让她把命搭上。
“老板让人带话,说等小姐休息好了之后,自己主动联系他。”
“知道了。”
现在时间已晚,她总不能这时候打搅她那便宜师父睡觉。
“还有呢?”苏媚再度问道。
阿欢:“啊?”
“还有没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向我汇报的?”
阿欢又仔细想了想:“没有了呀,小姐你又不是昏迷了两三天,你只是从今天下午一直睡到今天晚上而已,哪那么多重要的事情发生呀?”
苏媚:“……”
有时候太过没有默契,也是挺让人觉得头疼的。
阿欢这丫头就是太过实诚,点都点不通。
“……巴罗州的人不是要离开k国吗?他们已经动身了没有?”苏媚沉默片刻,终究还是自己把话点透。
阿欢顿时恍然大悟:“哦,小姐,你原来是想问这个呀。那你早说嘛,一直问我有没有重要的事情,我都没领悟到。”
“你的意思是,这是我的问题喽?”苏媚睨了她一眼。
阿欢顿时怕死摇头:“小姐,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要是想问那个晏深的去向,你就大大方方问嘛,干嘛这样拐弯抹角的。你明明关心的不是巴罗州那些人有没有离开k国,你关心的是那个叫晏深的。”
苏媚:“……”
这个阿欢,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他们现在还没有离开k国呢,傍晚的时候,商决先生打电话过来问了一下你的状况。说是可能明后天回巴罗州,委托我转告你,还有一定的反悔时间,那你一定要仔细考虑他说的话。”
这个消息重要归重要,但她原本是没打算今天晚上转告小姐的。
感情的事最磨人,小姐现在需要好生休养。商决说了什么话她不知道,但能让小姐仔细考虑的,肯定是有关于晏深的事。
这都已经半夜了,小姐考虑起来,今天晚上别想睡觉。
还不如明天一早说,免得扰她清梦。
阿欢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她家小姐竟然会这么迫不及待,主动问起。
唉,这就是白月光的杀伤力吗?
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是不是还记得曾经的感情,白月光都能始终排在其他人前面,屹立不倒。
可怜燕总啊,追着她家小姐跑了这么好几年,小姐认为的比较重要的事情里面,始终没有他一席之地……
…
第二天一早。
苏媚估摸着时间,给她那便宜师父打了个视频电话。
她这人身体底子还算不错,经过一番休息后,精气神恢复了不少,除了手臂上的伤口还疼得厉害外,其它并没有大碍。
“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去个弹丸之地,竟然还差点把自己给搭上,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本事这么不济?”
视频中,入世正吃着早餐。
苏媚笑盈盈道:“师父,哪里就差点把自己搭上了?您就听手底下人胡说。不过是出了点小岔子,手臂上受了点伤而已。他们要是打小报告的速度慢一点,说不准,我这伤都已经痊愈了。”
“行了,少说这些话来宽我的心。”
入世将筷子往桌上一放。
“当时情况如何,你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过我?报喜不报忧,是你这丫头一贯的作风。”
伤是伤得不重,但当时情况危急也是真危急,稍有不慎,就是把命搭上的风险!
“怨不怨我?”入世突然开口问道。
“师父这是说哪里的话?我就算要怨,也是怨一心对我下死手的人,怎么会怨上师父?”
入世深深叹了口气,从餐桌旁站起身,又拿起手机,去花园里散步消食。
“你这丫头的性子向来都是最看得开的,我有时候都不知道,你是真在心中对我没有任何怨气,还是隐忍不发,藏着掖着。”
人心这种东西,他从年轻时一直看到年老,实在是看得够多的了。
近则不逊远则怨。
哪怕是最亲近之人,只要稍有不慎,就容易生出怨怼之心。
就好比苏媚这境况,换做其他任何人,只怕都会恨他这个当师父的不近人情……
自己亲自挑选的接班人,怎么可能不放在心尖尖上?
他也想帮她扫平一切障碍,让她没有任何压力的接手天问,直接平步青云就成为天问的领导者。
而非像现在这样,要经历这么多尔虞我诈,风刀霜剑,跟走在悬崖峭壁上似的,一不留神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但是温室里的花朵,终究是难当大任的。
天问在他的带领下走到如今,很多人在原有的岗位上已经待了几十年,根深蒂固,枝繁叶茂,想要当一个不被架空的领导者,苏媚必须得自己闯出一番天地来!
这丫头当初刚去k国,他就特意躲到山上去闭关,让任何人都联系不上他。
他不是在特意躲她,而是在向外界所有人释放一个信息——
接下来任何有关天问的事,就是他亲手挑选的继承人跟他们那些老伙计之间的斗争了,他不会轻易插手。
他要让他们仔仔细细的看看,苏媚这个继承人一步步将权力收拢回归靠的是她自己的本事,而不是全靠他在身后保驾护航。
他在给苏媚展示自己的机会,同时也是让她立威。
前提是,她自己能抓住这个机会。
他跟苏媚之间,看似师徒,实则更像父女。如果当父亲的舍不得撒手不管,那子女则会一直被笼罩在父亲的光环下,所有人一提起,只会说她是谁的女儿,不会记得她究竟是谁。
“师父,什么隐忍不发,藏着掖着,您就是太高看我了。我在您面前,还能有什么情绪能瞒得过您的?”
她要是真怨恨入世,早在之前他不断的把她推向生死边缘磨练的时候,就已经记恨上了。
“我可能是老了,越来越心软了。”
入世由衷感慨了一句。
最开始收这丫头为徒的时候,他自己都能狠得下心,一次次派人刺杀她,就为了锻炼她的敏锐度,让她知道不能轻易依靠任何人这个道理。
现在随着相处的年月越久,他反而是越来越舍不得了。
既想继续磨练她,又担心她会因此而怨他恨他。
早几年的时候他可完全没这个顾虑,现在,人老了,情绪也不受控制了。
“师父,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您给的。如果没有您的悉心栽培,我可能还是个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柔弱女人。这样一心为我好的人,我如果还心生怨恨的话,师父您这是在看不起您自己辨别人性的能力呢。”
苏媚姿态放得很低,说话又言真意切。
入世心情愉悦了许多:“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可不都是我给的,你之前那情郎沈焰,他付出的不比我少。听说你们现在重逢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