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澜?”
颜莫歌边唤她,边向前了几步,“你……没事吧?”
见她背影寥落,双肩有轻微的颤动,面朝着湖泊的脸孔即便他未有看见,也先想象出泪流满面的模样来了。
怎会没事?!
伸了手刚要触到夜澜的肩头,哪想她如同身后长了双眼睛似的,身形蓦地一偏就将他避开,凶神恶煞的,“你别管!炱”
吼罢了,她大步迈出步子,沿着湖边往另一处走去。
颜莫歌微惊,竟然敢吼他,还不是第一、第二回了!
他别管?那她想哪个来管?棱!
再者今夜他自作主张做这一切,她不也没有拒绝么?
这会儿倒好,还成他的不是了。
眼看人就要走远,颜莫歌心头火起,几步追上去,抓住她的手把人拽了一回来,一手扣住她的后脑,使劲将她的脸往胸口里按!
夜澜自小到大还没被谁这样勉强过,手舞足蹈的就和他对抗,挣都挣不出来。
小拳头雨点似的落在颜莫歌身上,这哪里能算得上多疼?
他又气又觉着好笑,故作凶神恶煞的威胁,“打我?!我看你还是省些力气老实呆着吧!”
夜澜连头都抬不起来,整张脸容被迫贴在他胸口上,鼻息里都是比她身上还浓郁的药味,手再乱挥,脚再乱踢都没用。
她只好逞强恶道,“想不想活了?”
颜莫歌眼眸弯弯,笑得不停,“哦?你意思是除你能为我解毒,天下间再无第二人,若我不放手,你就和我玉石俱焚?”
还没等那气喘不顺的人将那句‘你知道就好’说出口,他道,“本公子虽还想活,可要是与你一道死,那也是不错的,没准投胎时,鬼差还会将我们送到一个地方去,如此倒不寂寞了。”
言罢颜莫歌松开手,夜澜双手猛地使力,他顺意倒退了两步,脸上笑意不褪,柔和无边的对上她红得如兔子的眼眸。
“如何?”他再道,“还不消气?”
夜澜一怔,眼中有不解忽闪。
他是故意的?
颜莫歌淡笑,“先几日出谷时便说要来见个人,到了之后却成天闷在我阿爹为你准备的宅院里……为我配药?”
她夜澜想做的事情,想见什么人,真的下定了决心,哪个拦得住?
“你心里不想,又怎会让我把闲事管到底?若说你无情,方才在二话不说就为你妹妹出头,生怕她嫁得不好,过得不好。若说你有恨,对你那二娘却只是毒烂舌头打瘸腿,好歹留了她一条生路。若说你念及与你爹爹的父女亲情,他都将你认了出来,你偏又不应,你果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对别人极好,对自己卯足劲憋屈。”
一席话,将她真性情道得完全,夜澜无言以对,只好将头撇开,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颜莫歌颇有咄咄相逼之势,“不说话了?不是要同我玉石俱焚么?”
夜澜红着眼恼怒的望他,没底气道,“哪个要和你一起死了?”
他笑,凤眸里融化了星辰,“不死,我们都好好的活,那你和我一起走吧,如何?”
走?
去哪里?
没问出口的疑惑全都写在眼底了,她是想去的。
抓住她的手,颜莫歌道,“随便去哪儿,离开南疆,你想去东华海,我就陪你扬帆,你想去北境,我陪你驰骋草原,你想游历大江南北,去天涯海角,我都陪你。”
他知,她委实不喜欢恩周城,会回来只是为了做一个了结。
之后呢?
回到远离人世的山谷去,如是了此一生?
倘若只是她喜欢清静,喜欢谷中淡然的生活,颜莫歌倒也只能随她了。
可之前在闹市的街上,他看得出来,即便她十分收敛,那一举一动,眼色和脸庞中轻微的变化都是不舍。
她有一个又聋又瞎,却让她避之不及的师兄。
她师娘生下一个傻子后便死了,她的师傅满身仇恨,哪怕从未见过,颜莫歌也能断出那人性情古怪,绝非好相处的善类。
简而言之,放任她随波,他不放心!
索性带她走,她想去哪里,他左右相伴便是。
“之下之大,并非只有澜谷才是你的容身之地。”他道,神色诚恳果决,眸中汇聚的都是叫人想去依赖的坚定。
夜澜犹豫了片刻,缓缓张口来,“好。”
好。
她都不知是如何答应的。
可说完之后如释重负,才恍觉原来她好似等这一刻已有许久许久,从何时开始就在期盼着。
颜莫歌等得手心都沁出汗了,听她应声,他像个孩子般笑了起来,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你、你答应了?”
问罢又觉失言,若她反悔了怎办?
于是忙再问道,“想先上哪儿去?唉,不管了,收拾收拾启程再说,路上慢慢想!”
将她小手牢牢的握在手心里,他也不管周围那些出来游湖的人用怎样的目光看他们了,兴冲冲的边走边大声唤来下人,今夜就出发!
……
丑时。
大王宫的神殿里,巨大的火盆里散发出媲美白昼的光,原本幽暗森冷的殿中暖流涌动。
阿岚儿坐在圣女的宝座上,
在她的身后有面巨大的铜墙,墙上镂空的纹案瑰丽而壮阔,透过缝隙,依稀可见那里面有什么庞然大物在缓缓蠕动着。
这神殿里的诡异有增无减,随时,它都会从那墙后穿透而出,将你连皮带骨,生吞入腹。
即便桑托有备而来,还是对蛇王和蛇母心存敬畏。
该说的话他都已说完了,眼下只等圣女娘娘的心思。
虽说是他用兵马将神殿重重围困,可说到底全赖阿岚儿没有请出蛇王蛇母,否则人任凭他派多少人入宫都死不够。
由此也可见,是她自己不愿意走,否则无人能阻拦她。
站在层层阶梯之下,他微勾着背,间隙,抬眸向上看去。
阿岚儿正也在望他,淡眸无波,辨不出心思。
“依大长老所言,眼下我南疆内外皆忧,不仅要齐心一致对抗祁、蒙两国,更要巩固自身势力,故而我以圣女身份嫁与东华海船王胞弟,就能壮大我南疆?”
桑托听出她话中质疑,不疾不徐道,“东华海船王独孤夜与蒙国图亚大汗亦敌亦友,虽表面与祁国交好多年,更共同治理苍阙,只东华海茫茫无际,除了少许岛屿之外,千万子民只能栖身船坞,南疆诸多贫瘠,却与祁国紧紧相连,若能引入少许东华海的兵力,相信永泰女皇不会不忌,之余蒙国也是种告诫。”
“前提是我嫁到东华海去?”阿岚儿淡淡一笑,反问,“你就不怕威慑了祁国和蒙国,却将独孤世家从海上引入内陆,祸及整个中土么?”
桑托回避的将头低了低,“圣女娘娘误解我的意思了。”
“是吗?”起身离开宝座,阿岚儿一步步的从高阶上走下来。
她刚一有了动作,那藏于雕纹铜墙后的蛇母也爬了出来,尾随其后。
桑托见状暗惊,不由汗流浃背。
转眼,阿岚儿已立于他面前的石阶上,一手轻抚着缠在手腕上的小蛇,森冷的话语幽幽吐露,“那我再问你,难道大长老认为,没有圣女的南疆,你能够只手遮天?”
夜风从外面灌入殿中,摇曳着铜盆里的火光,将阿岚儿和她身后的蛇母的身影投射得极其庞大可怖。
她姿态高高在上,无人能匹敌,早就该有此觉悟了。
就算只她一人,就凭她乃南疆不可替代的圣女,她能将任何胸怀异心之人置于死地,她,有这个权利!
桑托整个人被蛇母的阴影笼罩着,剧毒无比的蛇信子仿佛就在他头顶吞吐,随时卷掉他一层皮。
颤栗中,他双腿一软,跪下去求道,“还请圣女娘娘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