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儿,想什么呢?竟这般入神。”
谢贞娘今天没去宋家,而是留在延寿堂陪母亲说话。
见女儿开开心心的去做客,回来后,却一脸沉思的坐在罗汉床上发呆,不免有些担心,忙关切的问道:“可是外头有人为难你了?还是宋家——”
不能怪她多想,实在是她们母子这趟回扬州,绝对不是衣锦还乡,而是要投奔娘家啊。
万华年回过神儿来,抬眼看到母亲关切、担心的模样,心里一暖,笑道:“没什么,就是在想妙善这孩子的表现。”
“妙善的表现?她做什么了?”
谢贞娘见女儿又露出笑容,眼中也没有什么委屈之色,微微放松了下,在万华年身边坐下,手掌轻轻摩挲着小姑娘嫩呼呼的脸颊,柔声问着。
万华年在母亲细腻、温暖的掌心轻轻蹭了蹭,就像一只刚刚睡醒的小奶猫儿,谢贞娘瞧了,愈发爱怜。
“是这样……”万华年仔细将白天的事儿告诉了谢贞娘,重点突出了一下谢向晚的表现。
但,谢贞娘的脑回路绝对跟女儿不在一个波段上,她听了这些,用力点点头,一脸骄傲的说道:“妙善说的没错,咱们谢家的老祖确实厉害,当年太祖攻打南昌的时候,还曾经在咱们家用过饭呢,当时太祖对咱们谢家的饭食赞不绝口——”
万华年额角抽搐,她想说的重点不是这个,好吧?
而且,她姓万,虽是谢家的外孙女,却算不得谢家人。娘亲整日‘咱们谢家’的挂在嘴上,让万华年心里颇不自在。
谢贞娘像所有骄傲的谢家人一样。将老祖秉德公的丰功伟绩倒背如流的跟女儿讲述了一遍。
万华年忍着打断母亲絮叨的冲动,好容易等到谢贞娘中途喝茶的当儿,她忙插嘴道:“娘说的极是。秉德公确实非常人也。女儿虽不曾见过谢家这位老祖,但见今日谢家之鼎盛。足见老人家是个极厉害的。”
拍完马屁,果然看到谢贞娘唇边的笑纹加深。
她稍稍停顿了下,话锋一转,“只是让女儿觉得诧异的是妙善,娘,她才六岁呀,女儿也算早慧。可与她相比,竟是有些不足呢。”
说罢,万华年有些不好意思的讪笑两声,非常感慨的说:“女儿似她这么大的时候。还只知道憨吃傻玩,却不知体恤母亲,没得让您受了那么多委屈。”
“年儿~~”
谢贞娘脸上的笑容渐去,取而代之的则是略带愧疚的怅然,她轻声道:“你做得已经够好了。若不是你……唉,说来说去都是娘没用,累得我儿受苦了。”
谢贞娘再一次感到对女儿深切的愧疚,她的年儿今年也才不足八岁呀,只比谢向晚大一岁多一点儿。可如今,硬是被万家一群黑心的‘长辈’逼得不得不‘早慧’。
唉,她真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呀。
成功见到母亲满脸愧色的样子,万华年心里微微有些歉疚,深觉不该这样让母亲伤心。
但一想到自己之前过得的日子,以及谢家人眼底深藏的鄙夷,她还是硬着心肠,故作懂事的说道:“不不,娘,您不要这么说,女儿是您生养的,自是要好好孝顺您。您绝不是没用之人,是那些人太无耻了,所以咱们才会——”被挤兑的在万家呆不下去了,最后只能厚着脸皮投靠谢家。
偏她越是表现得‘懂事’,谢贞娘越是觉得对不住女儿,拉着她的手,只一味啜泣。
万华年太了解自己的亲娘了,见此情况,便知道自己的计划奏效了,她忙递上一方帕子,狠狠的劝慰了母亲一番。
最后,她有些向往的叹道:“妙善能有如此表现,定是那两位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的功劳。可惜女儿是个没福气的,若是能得那两位嬷嬷的指点,女儿也能长进些,到时候便能更好的照顾母亲和兄长了呢!”
谢贞娘的哭声一顿,正在拭泪的手也放了下来,露出红彤彤的双眼。
她定定的看了女儿一会儿,眼中的神情有些古怪。
好吧,谢贞娘自幼被慈母、长兄娇惯,从小就没受过什么磋磨,是以性子有些和软。可她不是笨蛋呀,听了女儿另有所指的话,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孩子竟要跟她这个亲娘耍心眼儿?
不就是想跟着谢向晚的嬷嬷一起学习嘛,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被母、兄宠坏了谢贞娘,并不觉得吃住在娘家是沾光,还要低人一等什么的),直接说出来不好吗?
为甚要动心机、耍手段?
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太无能,竟连这种小事也做不成?还需要她来激将?
再说了,这次她肯下定决心回娘家,为得就是儿女呀,若不是老祖宗在信中说家中有两个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可以教授年儿,她也不会这么快动身。
只是这两日刚到谢家,她忙着与久别的母亲谈心,一时忘了告诉女儿,女儿就——
仿佛被打翻了五味瓶,谢贞娘心里五味陈杂,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儿。
良久,就在万华年被母亲打量得有些心绪不宁、几欲心虚的避开眼睛时,谢贞娘开口道:“年儿说的是,我听母亲说了,那两位嬷嬷都是曾经服侍过先太后的,规矩、能力什么的都是极好的。”
是呀,能不好吗,两人能从波谲云诡的皇宫全须全尾的出来,还能被京城诸多权贵争抢去家中教习,就足见两人的手段呀。
万华年刚才还有些惴惴,听了母亲又似往常一样说话,这才悄悄舒了口气,笑着点头道:“是呀,我也听人说过,妙善正是得了这两位嬷嬷的悉心教导,所以才愈发出息了呢。”
万华年再早慧,她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心智远没有成年人那般成熟,是以她并没有看出母亲有什么异样,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提醒’母亲。
谢贞娘缓缓点头。终于在万华年期盼的目光中说道:“……两位嬷嬷既这般好,索性也请她们来指点指点年儿……我儿放心。你外祖母最心疼你,既是谢家请来的嬷嬷,那教你这个谢家外孙也是情理之中呢。”
万华年不是谢贞娘,她没有这么自信,也没有这么乐观。因为她看得分明,谢向意这个谢家二小姐,还没能得到两位嬷嬷的‘指点’呢。
老祖宗对她确实好。可她终究是个外姓人啊。
万华年想得没错,就在她跟母亲商量‘借读’事宜的时候,另一侧的西苑,谢向意也正一脸不忿的跟袁氏抱怨。
“娘。今天的事儿您也瞧见了,大姐能这般出息,定是那两位嬷嬷教导有方。”
小姑娘白天的时候还觉得谢向晚厉害,给谢家人狠狠出了一口气。
但当她回到家中,静下心来细细一想。才发觉不对劲——谢向晚与她年纪相近,却有如此表现,而自己却表现平平,别人见了会怎么想?
谢向意颇有几分袁氏真传,遇到事。她绝不会在自身找问题,而是将错都归咎到旁人身上。
平日在袁氏的影响和下头丫鬟的撺掇下,她对谢向晚已经够羡慕嫉妒恨了。
今日瞧她又在人前大大的露了一回脸,她更觉得心气难平。
都怪爹爹偏心,只给谢向晚请了嬷嬷,若是自己身边也有得力的嬷嬷教养,她定会做的比谢向晚还要好。
想到下个月父亲就要回来了,谢向意打定主意,就算不能求得父亲给她也请来教养嬷嬷,那也要将谢向晚的两个嬷嬷分她一个。
对,就是这样,她们都是父亲的女儿,没道理一个占着两个嬷嬷,另一个却半个都没有!
当然在跟父亲开口前,小姑娘还是习惯性的跟母亲抱怨一番,然后暗示母亲,待她跟父亲请求的时候,请母亲帮忙说项。
就见小姑娘嘟着一张粉嫩的小嘴儿,不高兴的嘀咕着:“娘亲,同样是爹爹的女儿,您还比东苑那位强许多呢,按理说我也该比大姐聪明、能干,可偏偏就输在那两个嬷嬷上……呜呜,我不管,我也要教养嬷嬷!”
一边说着,谢向意还一边拉着袁氏的手不停的摇着,“娘亲,等爹爹回来,您也帮我跟爹爹求求情啊!”
今日之事,袁氏当然看在眼里,她心里也十分不舒服,就像谢向意所说的,她与谢向晚都是谢嘉树的女儿,年龄还相近,现在孩子小,一时看不出差别来。
但若以后两人及笄了,该说亲事了,有谢向晚这个早慧、伶俐且又有美名的姐姐在头上压着,她的蓁蓁还能有什么好前程?
越想越气,偏女儿还在她耳边不停的抱怨、哀求,弄得袁氏愈发心烦。
好容易打发了女儿,袁氏揉着额角疲累的倒在贵妃榻上,眯着眼睛想了许久,她忽地想起一事,猛然坐起身,扬声唤道:“来人,叫李宝德家的。”
……
谢家大宅的某个不起眼的小院里,一个身着碧色衣裙的小丫鬟正在跟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婆子说话——
“太太说了,只要你办成这件事,就放你们一家出去,你儿子的债务也一笔勾销。”
婆子有些犹豫,嗫嚅道:“这、这事不好办呀,二少爷那儿不止我一个人服侍,老祖宗和大小姐又看的紧,我、我——”实在没机会动手,也不敢动手呀。
那小丫鬟冷冷一笑,什么也没说,只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靛青色的荷包,轻轻在婆子眼前晃了晃。
婆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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