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嗤~~”
方四娘等几个官家小姐纷纷那帕子掩口而笑,眼中闪烁着快意和嘲讽。
笑了好一会儿,方四娘才微喘着接口道:“李二姑娘说得太对了,‘义商’也是商呀,不是公侯勋爵,更不是朝廷有品秩的官员,岂能恣意违法朝廷法令?”
打人不打脸,方四娘说这话绝对是直戳谢家最大的痛点。
和李二娘不同,她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对谢家之事非常了解。
且平日里,她与宋晴的关系要更好些(当然是相对而言),知道了不少宋、谢两家的故事。
对于谢家而言,最骄傲的莫过于谢初七(字秉德)慧眼识英雄,在太祖尚未发迹的时候就与他老人家搭上了关系,为谢家赢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空间。
而秉德公最痛恨的,则是太祖爷忒小气,嘉奖什么只是口头上说说,谢家拼尽了大半家产,最后也只得了燕州的千顷良田和义商牌匾,以及参与宫廷采买的皇商资格,其它的……唉,竟连个官身都没有混上。
直接导致了谢家虽是‘开国功臣’,却仍是商贾之流,如今穿个缂丝、戴个赤金都要被人当面指责‘逾制’。
不过,这些都是不能说的秘密,大家都是在扬州混的,多少都要给对方留些余地。
谢家虽没有官方的身份,但其先祖到底对朝廷有功,‘义商’牌匾虽是个摆设,可也终究是太祖手书,每个来扬州赴任的知府、知县等地方官正式上岗前,都要来谢家祠堂参拜一二。
再加上谢家豪富,历任家主也都是极大方的人,修桥铺路、兴办义学、修缮古寺、赈济灾民等等等等,为乡里着实做了不少善事。
是以,谢家在扬州地头上还是颇有几分面子的,若不然扬州这么多盐商。都转运使盛阳也不会单单跟谢家结亲。
要知道,扬州的盐商中颇有几家生意规模并不亚于谢家,其中还有人与京城权贵有关系,表面看起来竟比谢家还要有体面呢。
盛阳偏偏选择了谢嘉树,个中原因很多,但最大的原因便是谢家先祖与太祖的渊源,以及那块‘义商’御赐匾额。
然而这些荣耀也是不能宣诸于口的,在场的人都明白,可有些事就是如此,明明都知道。却无法解释。
所以。大家也只能眼睁睁瞧着几个半大小姑娘言语嘲讽谢家女眷。却无一人上前帮腔。
方四娘等人的笑声渐止,现场的气氛再次凝滞下来。
小洪氏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几分,原以为抬出御赐匾额便能将一干没规矩的小吏家眷吓住,哪成想竟是反击不成。又招致更令人难看的羞辱。
谢嘉思也好不到哪里,她是主人,按理说该调解客人间的摩擦,可她偏又是谢家人……唉,竟是每个妥帖的处理法子。
见此情况,谢向晚不再沉默,无声的叹了口气,缓缓走上前,迎上李二娘、方四娘等人挑衅的目光。用清脆的童声说道:“《周太祖实录》卷四,太祖曰,‘谢秉德,朕之挚友也’!”
李二娘等小姑娘皆是一怔,不知道这个六岁的小娃儿作甚要背太祖实录。
不过。在场的妇人们有心思灵便的,已经隐约猜到了谢向晚的意思,纷纷用复杂的眼光看着她。
谢向晚成功将在场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她忽住了口,冲着李二娘甜甜一笑,道:“听闻李家二娘善读史,不知我背诵的这段太祖实录可有甚不对之处?”
李二娘顿时脸颊一红,因为谢向晚这话表面上似是夸奖,实则是暗讽。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知道,为了跟才女宋晴一较高低,李二娘、方四娘等人也都先后亮出‘特长’:李二娘爱读书,方四娘善音律,胡大娘喜丹青,陈五娘好茶道。
这些特长听着很高大上,也颇能唬人。
然而相熟的人家都知道,几个官家小姐所谓的‘特长’,只是比完全不懂的人强些,根本就称不上好。
就拿李二娘来说吧,她说是爱读书、尤善读史,其实只是表面功夫,别说什么高深的历史问题了,就是一些浅显易懂的历史常识,她都时常弄乱(李二娘很委屈:咱们的历史太久远了,好伐?!)。
似李二娘这样的情况,她可以很自豪的炫耀自己又读了什么书,你却不能当着她的面夸她‘好读书’,因为那不是赞扬,而是红果果的嘲讽!
而且谢向晚背诵的内容就一句话,就算错又能错到什么地方去?
她故意问李二娘,摆明了就是笑她‘不学无术’。
“……”李二娘性子急躁了些,人也有些二,可不是傻子,她当然听出谢家这死丫头在嘲笑她,顿时气得双颊鼓起,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
谢向晚挑了挑眉,笑道:“哦,我知道了,不说就是默认了哦。呵呵,看来我没有记错呢。”
这笑容……有些贱兮兮的,不过谢向晚长得好看,就算再猥琐的笑容放在她那张莹润精致的小脸上,也只会让人觉得可爱。
被个六岁的孩子嘲笑,李二娘只觉得四周的人都在用轻蔑的眼神看着自己,她愈发不自在。
方才是小洪氏觉得自己被当众剥光了衣服,现在则换李二娘有此错觉了。
好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你说这个做什么?”
不是在说谢家逾制的问题嘛,难道你背两句太祖实录就能把这事儿混过去?
谢向晚似是没看到李二娘牙疼的模样,扬着明媚甜美的笑容,继续道:“《周太祖实录》卷七,太祖与朱逆(当时与周太祖一起角逐天下的起义军首领)大战鄱阳湖……谢运桐油十二车于阵前,助祖火烧朱逆战船,朱逆大败,太祖大喜,连道:‘秉德乃大功臣也’。”
“卷八,太祖云‘谢氏有功’。”
“卷九,太祖对左右言……”
“卷十……”
谢向晚将十年前编订的《周太祖实录》中有关自家老祖宗的记录统统背了出来,当然基本上都是太祖称赞谢秉德、以及谢家的话语。
周太祖抠门抠出了水平。对那群跟着他打天下的生死老兄弟封爵的时候都是慎之又慎,更不用说似谢家这样只出钱、没有上过战场的商贾人家了。
平日里也就‘口头表扬’一下,权作奖赏了。
这些话,全都被史官详实的记录下来。或许于谢家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但不要忘了,周太祖是皇帝,还是开国之君。
俗话说‘君无戏言’,有时周太祖不经意的一句话,便能给某些人带来意想不到的荣耀。
谢向晚背完,故意顿了顿。目光掠过在场的众人。见她们的神情各一。年长些的似有深思,年纪小的则还是一脸茫然。
她心中冷冷一笑,丢出太祖说过的最有分量的一句话,“卷十五。太祖对诸国公言,‘谢氏出身商贾,却忠君体国,他与尔等一样,皆是朕的功臣……堪为紫薇舍人呀!”
紫薇舍人,也就是中书舍人,原是朝廷的正经官职,属于皇帝的机要秘书,是绝对的心腹之臣。
太祖当时说这话的时候。不过是一时感慨,且略有几分玩笑的意味儿。
但,还是那句话,‘君无戏言’,皇帝哪怕是无意间说句什么。那也是圣旨,即便皇帝事后后悔了,‘圣旨’未能成真,但真若谈论起来,就是皇帝也不能说那‘圣旨’是他的戏言,而是会捏着鼻子认下。
就一如周太祖对谢秉德的这句评价,或许当时没人当真,谢秉德也不敢真跟太祖要官,但此刻旧事重提,就是当今圣人也不能说自家老祖宗是胡说八道。
当然,谢家也不会真跑到当今跟前要‘赔偿’就是了。
不能跟皇家较真,但用此做武器狠狠打击一下企图欺侮谢家的人,却是木有问题滴。
毕竟这句话切切实实被史官收录在大周朝的官方史书中呢。
谢向晚昂然站立,身量虽小,气势十足,她定定的看着脸色突变的李二娘,淡淡的问:“李家二姑娘,您说我谢家女眷可有逾制?!”
李二娘被谢向晚的目光逼退了两步,好容易稳住心神,她结结巴巴的说:“这、这……那、那什么,应该、或许没有逾制吧?!”
谢向晚没有说什么,又把冰冷的目光投向那几个同样脸色极差的官家小姐。
方四娘等人嗫嚅好久,还是没能说出一个整句子——自家父兄不过是*品的小吏,出了扬州城,连个屁都不是。
可人家谢氏先祖呢,却是明明白白载入史册的人物,不管是从哪方面说,她们也无法与谢家相提并论呀。
面对谢向晚这个六岁小女娃儿凌厉的目光,几个年纪是她两倍还有余的小姐们纷纷避开眼神,有胆子小的已经开始往自家长辈身后躲了。
见此情况,谢家女眷们全都露出欣喜的笑容,谢嘉思更是暗爽到无以复加。
自宋晴与延恩伯二公子定亲后,对她这个长嫂也隐隐有些瞧不起,如今谢向晚当着扬州有头有脸的女眷们一通发作,相信受教训的不止是李二娘这些小姑娘,就是攀上权贵亲家的宋家,面对谢家时也要掂量掂量呢。
“哎呀,花厅的宴席都准备好了,各位太太奶奶小姐们,好歹给我个面子,抬贵脚过去瞧瞧呀!”
谢嘉树心里高兴,嘴上也不含糊,说说笑笑的招呼众女客去花厅。
谢向晚敛去凌厉的气势,复又换上甜美的笑容,乖巧的跟在小洪氏身后,表现得就像普通的小女孩儿一样。
但在场的人也没有不会把她当做普通孩子对待,心里暗暗咋舌:不愧是观音娘娘看重的呀,果然厉害!
ps:那啥,昨天某萨失言了,真是抱歉,今天一定乖乖两更,还请亲们监督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