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徽二年的正旦,绝对是齐氏老夫人一生中最灰暗的一天,想她都快七十的老人了,却当众被皇后单独留在宫里,措辞严厉的训诫了整整一刻钟。
一想到众人或嘲讽、或探询、或好奇的目光,老夫人就羞恼得几欲死去。这还不算完,她离开坤宁宫前,薛皇后还特意赐了她两本书——《女戒》和《女论语》。
老夫人见了这两本书,心中的羞愤愈发强烈,幸而她城府极深,又忍性坚强,这才没有露出什么端倪。
饶是如此,也气得直接在马车里吐了血,回到陆家后,更是一病不起。那模样,任谁见了也不会怀疑她在装病。
老夫人这边气得吐了血,自觉倒霉透顶,陆离夫妇那边却惊喜连连——
回到远翠苑,陆离便郑重其事的取出一个长条锦盒,打开,将里面的条幅拿出来,轻轻的展开,摊放在书案上。
谢向晚忙走上前,只见那条幅上写着四个大字——九华书院。
“好字!刚则铁画、媚若银钩,似有一股杀伐果决的气势在提笔转折间涌动,真真好字!”
谢向晚不由得合掌赞叹,她不是拍圣人的马屁,而是这字写得确实好,只不过四个字,却透着君临天下的霸气与铁血疆场的豪迈,胸中无大丘壑者,绝对写不出这样气势磅礴的好字!
陆离笑着说道:“圣人的书法可是方老先生亲自教授的。”而方老先生则是天下闻名的大儒、名士,学识、书法都是极好的。陆离投到方老先生门下的时候,也曾经跟着他学过一段时间的书法。师出同门,陆离对圣人的笔迹也非常熟悉。
谢向晚点点头,“方老先生的书法确实别有特色。不过,我觉得圣人的书法中又多了几分迫人的气势。”
赞完了皇帝的书法。谢向晚又将注意力放在书院的名称上,“九华?可有何典故?”
谢向晚没有记错的话,前朝也有个九华书院。因建在九华山下而得名。可他们的书院是建在小汤山,那里貌似没有叫做九华的山吧。
陆离笑了笑。从后面的书架中取出一个匣子,扭开锁扣,从里面取出一张折叠的硬黄纸。他将纸展开,放在书桌的另一侧,手指点了点上面的一个区域,道:“圣人赐给咱们一百亩山地用于兴建书院,而这一百亩地就在这个位置。阿晚,你来看看!”
谢向晚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见那张硬黄纸上绘着的正是京城及周遭县镇的舆图,虽然有些粗糙,但该有的重点位置都标注的非常清楚。
而陆离的手指落在的那个点,则是一处山地,旁边注着一行小字‘九华镇’。
谢向晚恍然,“咱们的书院就在这个九华镇?”所以才会叫九华书院?
陆离点点头,道:“这个位置极好,距离官道不远,而且还有几处汤泉池子,待书院建成后。那些汤泉池子也能好好的利用起来。”
不管是做浴池,还是用来种植温泉蔬菜,都很便宜。倘或以此作为招牌。还能招揽一些权贵家的子弟前来求学呢。
谢向晚很赞同陆离的想法,笑着说:“还是二爷想得周到。待书院建成了,咱们便搬到书院去跟学生们一起住。所以,这蔬菜瓜果、鸡蛋肉禽的,也须得准备妥当。有了那汤泉池子就便利多了,哪怕是冬天,也不会委屈了书院的先生和学生们呢。”
陆离双眼一亮,他也是这么想的。他从未想过跟兄长争什么爵位,而国公府的水也太浑了。陆离也不想搀和,偏父母俱在。他们不能分家,若是能以‘办书院’为名躲出去。倒也是件好事呢。
他舔了舔嘴唇,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阿晚,你、你愿意跟我去昌平?”离开繁华的京城,远离奢华的贵族圈子,放弃国公府豪奢、体面的生活,转而去偏僻的山地受苦?!
谢向晚笑了笑,道:“二爷,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咱们是夫妻,夫妻一体,你在哪里,我便会跟你去哪里。昌平也极好呀,那里有山有水有温泉,咱们既能随心所愿的教授学生,还能畅游山水、尽享田园的妙趣,岂不美哉?”
而京城里又有什么?繁华?豪奢?
那些东西上辈子的谢离早就享受了一个遍,谢向晚对那些再也生不出半分向往。相反的,她更想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振兴谢氏、洗白谢家,若是能让自己在史书上留下一笔,那就更美好了。
脑中的谢离最敬佩的人便是盛唐的那位女皇,巾帼不让须眉,一介小女子却能位登九五,为天下的女子树立了一个榜样。
谢向晚受谢离的影响,对那位女皇也分外崇敬,最让谢向晚心动的则是女皇的出身——她的父亲最初也只是个木材商人啊。
当然,谢向晚从未想过自己去造反做皇帝,她只是希望她这一辈子能做出些大事来,即便不能名垂青史,也要在当下闯出个名声来。
所以,跟那些转瞬即逝的‘富贵’相比,谢向晚更愿意和夫君去做些正经事。开书院、开书局,著书、教书,将自己所知所学全都教授给学生们,这样的人生将会更有意义!
陆离见谢向晚说得神采飞扬,显然并不是为了宽慰他故意说的谎话,心里不禁一阵熨帖,道:“阿晚说的没错,远离闹市、畅游山水、教书育人,确实是一件快事呢。”
书院的场地有了,名字也有了,还有圣人做靠山,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寻人盖房子、请先生,然后招生开学了。
盖房子也好说,陆离早就寻了工部的员外郎帮忙,画房样子、选址、准备建材,也都有专门的管事负责,只等过了节,冰雪融化。泥土松软了便可以动工。
要紧的是请先生。
谢向晚道:“二爷乃当世名士,才学、人品都是极好的,二爷做先生。绝不会委屈了那些孩子。”
她的目光落在书案上摆放着的一匣子御制新书,笑着说道:“更不必说二爷编撰的《承徽说文》已经颁行天下。二爷的名士之名很快便能响彻大江南北,单单冲着二爷这名声,定能吸引许多学生前来求学呢。”
今年是正旦,大朝会的时候,圣人欢喜的接受了群臣的朝贺,当众宣布了几件大事,朝贺结束时,圣人还特意赏赐了所有与会的朝臣两套御制新书。其中一套便是陆离负责编撰、翰林院众臣校正的《承徽说文》。
而京城的各大书局也开始雕版印刷。相信用不了多久,这套实用性极高的工具书便会推行天下。陆离这个编撰者的名字也将被广大读书人熟知,届时,陆离陆原上的名士之名会更加名副其实。
这年头虽不像魏晋是那般推崇名士,但读书人对于真正有才学的人还是本能的敬畏,陆离年少有才、又中过探花,如今更是著书立说,这对于天下的读书人而言,是极有吸引力的。
陆离却没有这么乐观,他想了想。微微摇头,“我的资历到底还是有些浅薄,而且咱们的书院不是蒙学。就算我能教书,只我一个也是不够的。所以,咱们还需要寻几个德高望重、博学多才的先生来任教。”
“二爷说得有理,”谢向晚思索片刻,用力一拍巴掌,笑道:“哎呀,咱们不是还有先生和姑丈吗,他们皆是博学之士,德行又好。请他们来做先生最合适不过了。”左右都是自己人,相互帮个忙还不是抬手的事儿嘛。
更要紧的是。方明儒和王承都有才名,随便拉出去一个便能招揽来无数的学生。
陆离笑了笑。道:“阿晚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待过完了节,我便去寻先生和姑丈。”就算他们不能亲自来教书,也要请他们帮忙推荐几位稳重的先生来。
夫妻两个窝在书房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着,气氛很是热烈。
转眼间,正月便过去了一半,十五那日,陆离和谢向晚悄悄溜出去看了花灯,陆离还小露了一把身手,猜对了几道高难度的灯谜,给谢向晚赢了几盏小巧的花灯。
那些花灯并不值钱,但谢向晚却很喜欢,宝贝一样的一路抱回家,命人挂在了拔步床的外间,夜里点上蜡烛,五彩的花灯闪耀着光芒,熏染得房间里都多了几分暖意,谢向晚坐在床上,看着透雕花格子里投射进来的彩色灯光,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幸福。
……新年就这样过去了,街头上的彩灯还没有撤去,人们已经开始为新一年的生计而忙碌着。
官员们也都开始回衙门当差,陆离却‘失业’了——节后第一天,陆离便上了折子辞官,推说自己是因着著书一事而暂时入了翰林院,如今书了编完了,他也该卸任了。还表示学海无边,他想继续研究学问。
陆离的折子一递上去,便引来了许多人的侧目:噫,这陆家二郎又作什么妖?好好的作甚辞官?
有消息灵通、且心思敏捷的人已经猜到了‘真相’——啧,陆小二真可怜,好容易做了官,却被家里生生给连累了。
什么?你问陆家出了什么丑事?嗐,你这消息也太闭塞了,岂不知除夕那日陆家的慌乱?还有正旦那日皇后单独留陆家老夫人训话?
定国公府的好戏一场接一场,场场刷新着京城百姓的三观,如果陆离在旁的衙门也就罢了,偏偏在最重名声的翰林院……唉,有这样的家人,陆离不辞官,难道等着被人弹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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