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
梁姨娘坐在西次间的临窗大炕上,房间一角放着个精致的炭炉,几节铁皮烟筒顺着墙一路蔓延着,然后从窗子的一个小口导了出去。
炭炉子上放着个紫铜水壶,壶里的水渐渐沸腾,丝丝缕缕的白色热气从壶嘴里喷涌出来,给这个暖烘烘的房间里添加了几分水汽。
小丫鬟听到动静,赶忙进来,提起水壶,将铁钩勾起一个铸铁圆盖盖在炉口。然后拎着水壶,来到炕前,将热水倒进炕桌上的茶壶里。
“姨娘,水开了,吃茶吧。”
小丫鬟见梁姨娘看着烧得通红的炉膛发呆,赶忙笑着说道。
“嗯,知道了!”
梁姨娘无精打采的嘟哝了一声,然后打发小丫鬟出去。
小丫鬟听了,赶忙应声,提着水壶出去了。
梁姨娘缓缓坐起身子,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卷曲的茶叶在热水中翻滚,渐渐舒展开,丝丝清淡的茶香随着氤氲的热气在房间里飘散。
窗外呼呼的刮着寒风,屋里却是温暖如春,连袄子都不用穿。
梁姨娘的心却总也暖和不起了。
算算日子,她重生也有三个月了,可什么事都没有做成。
那日听到老夫人失势、梅氏掌权的消息后,梁姨娘就非常确信一件事:她果然是死后重生,脑中闪现的片段不是梦、更不是她的臆想,而是上辈子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
确定了这一点,梁姨娘又惊又喜,然后一股子从未有过的豪情从心底燃起:她定要活得好好,让所有亏欠过她的人都不得好下场,让世人都知道。她梁氏也能像谢氏一样,出身卑贱却能名垂青史……唯有这样,方能不负她重活一世的天大机缘。
梁姨娘拼命回想着上辈子发生的事。她也不看旁人,单单只搜寻谢向晚和陆离曾经做过的几桩大事。
唔。《承徽说文》已经完稿,也在圣人那儿挂了号,梁姨娘是不能再抢先了。
著书不成,还有书院!
梁姨娘想到陆离和谢向晚创建的那间名声远扬的书院,心里不禁一阵火热。那可是个宝贝呀,自成立初便吸引了无数寒门士子前来求学,不过二十年的功夫,书院便培养了一大批的优秀人才。
其中十之四五都科举入仕。在未来的几十年间叱咤官场。
其他人虽没有做官,但也都各有所成,著书的著书,教学的教学,绝大多数都成为当世英才。
学生们出息了,书院的名声更响,待到陆离年老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官半职,但朝中的首辅都要对他恭敬礼让。
而宫里对陆离夫妇亦是高看几眼。
大周朝数次动乱,朝中波谲云诡。陆离夫妇却从未受到波及。几十年经营下来,陆离早就成为天下读书人的楷模、精神领袖,皇宫的那把椅子不管是谁坐了。都不敢轻慢陆离夫妇。
他们两口子死后,更是哀荣至极……种种尊贵,究其原因,不过是陆离开办了一件名垂青史的书院。
而谢向晚则仗着有钱,‘资助’了无数的寒门士子,帮助了无数贫寒小官儿,这些读书人功成名就后,个个对谢夫人感恩戴德,还有几个文采斐然的。更是写书、写话本的赞扬谢夫人。
……如此,谢氏才会跟陆离一起。备受天下读书人的尊敬。那时,再也无人提及谢氏商户出身的事儿。即便绕不过去,也会先赞一句谢夫人‘出淤泥而不染’,品性高洁,绝非寻常商户女可比拟。
谢氏不是一品诰命,却比那些头戴凤冠、身着霞帔的贵妇还要尊贵。一介女子,却能在《周史》上留下一篇记载,堪为当世女子的模范啊。
梁姨娘想到前世谢氏的风光和体面,心中就好似抱了个火炭团。
努力回想了下那间书院的情况,以及谢氏的种种举措,梁姨娘当夜整理出来,准备照样画葫芦。
次日,梁姨娘便拿着连夜写出来的章程,回禀了当家的梅氏一声,火急火燎的去寻在京中求学的兄长。
梁家祖籍苏州,两代盐商,同是江南的盐商,梁老爷最羡慕谢家,眼瞧着谢家渐渐脱离了商户,他也不禁生出些想头来。
一方面跟阎都督搭上关系,将女儿嫁给了国公府做贵妾;另一方面则督促儿子读书上进,努力考科举。
梁老爷五个儿子,有庶出也有嫡出,其中只有嫡出的长子梁大郎在读书上还有些天分,梁老爷大喜,便借着定国公府亲戚的名头,将梁大郎送到京城的书院读书。
梁大郎是梁姨娘嫡亲的兄长,梁姨娘自觉有了天大的好事,当然要便宜自家人。
再加上梁大郎是梁家唯一肯读书、肯上进的人,由他来代替陆离兴建书院,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梁姨娘故作神秘的将一沓稿纸交给了梁大郎,强压着心头的激动与兴奋,静静的等着大哥露出惊喜的表情。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梁大郎草草的将那些稿纸看完,既没惊、也没喜,直接将东西丢进了屋子里的火盆里。
梁姨娘抢之不及,眼睁睁瞧着她一夜的心血化作了灰烬。
她又气又急,红着眼睛质问兄长:“大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你烧的是什么宝贝吗?啊?”
最后一个字拖得长长的,充满了愤怒与不甘。
梁大郎撩起眼皮看了妹子一眼,语气不善的说道:“宝贝?我怎么没看出来?还有,你已经嫁入陆家,不说好好在家里服侍世子爷,却拿着些废纸跑来消遣我?”
“消遣?我是想帮大哥啊,怎么会是消遣?”
梁姨娘很委屈,开书院可是名利双收的好事,如果不是看在对方是自己的亲大哥,她才不会便宜了他呢。
结果,大哥非但不领情。反而说自己‘消遣’他?
梁大郎一巴掌拍在高几上,恨声道:“怎么不是消遣?我是什么人?刚刚考出来的小举人,如今还要在人家的书院里求学上进。你却让我去开什么书院?你当书院是那么好开的?举人做山长?哼,还书院。蒙学还差不多!”
妹妹这般,摆明了就是嫌弃他不够上进啊,特特的弄了个什么书院调侃他!
梁姨娘一听这话,忙笑着说道:“大哥原来是担心这个呀,”
也是,想要开个好书院,须得有学识渊博、德高望重的先生。回想前世,陆离的书院不是也请了方老先生和王承坐镇嘛。
陆离能请。她们梁家也能请,反正咱和谢氏一样,不差钱!
梁姨娘笑着将‘高薪聘请大儒’的办法说了出来。
不想,梁大郎非但没有转怒为喜,反而更加恼火,冷声道:“妹妹刚消遣完我,这会子又开始消遣咱们梁家了吗?”
梁姨娘不解,“我、我何曾消遣家里?我是梁家的女儿,当然希望家里越来越好。父亲不是总说谢家好嘛,想当初谢家能砸重金建一个藏书阁。咱们两家也能建个书院啊。”
对生意人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都不是大问题呀。
谢家能成功,没道理她们两家不成啊。
梁大郎气得涨红了脸。道:“我就知道你嫌弃我这个做大哥的不争气,不能像谢家大爷那般中进士、入翰林?还说什么钱,你生怕旁人不知道咱们家是盐商不成?”
梁姨娘傻眼了,“这、这又是怎么回事?”都是盐商,都想洗白名声,怎么谢家就能成,他们梁家就不成了呢?
梁大郎气了一回,慢慢静下心来,发现妹妹不是刻意。而是真的不懂。
揉了揉抽疼的额角,梁大郎耐着性子把其中的道理讲了一遍:“谢家的藏书楼也是在谢翰林考中小三元以后开始筹建的……谢家还有个海内名士王承。这才能让天下士子信服……”
最后,梁大郎无奈的总结道:“妹子。我知道你是为家里好,为我着想,可有些事,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士农工商,这、这话不是说着玩的啊!”
梁姨娘彻底懵了,重生一回,掌握了这么多先知,却还不能改变梁家、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梁姨娘不是个轻易被打倒的人,浑浑噩噩的回到家里,闷头想了几日,又让她想到一件事——冬天到了,谢氏应该会拉上权贵做煤炭的生意。
开书院不成,因为这事牵扯到了社会阶级的差距,梁家暂时没有这样的能力,只得作罢。
可做生意却是梁家的本行啊,且梁家是盐商,官商勾结之类的事,做得不要太顺手哟。
谢氏可以拉广平郡主入伙,她们两家也能拉其他的权贵合作呀。
想到这里,梁姨娘再次急急忙忙的寻到兄长,“大哥,煤炭可是个好东西,做好了,不比卖盐赚的少。而且还能多结交一些勋贵和地方上的卫所,端的是一举数得的好生意呢!”
这次,梁大郎连解释的气力都没有了,摆摆手,直接把妹妹‘送’出了家门。
还是京中的大掌柜好心,细细的将此事的厉害告诉了梁姨娘:“开采矿山可不是小事,咱们梁家虽然有些关系,但到底薄了些,除非能认识宗室、内务府的主事人,或是跟地方卫所有深厚的交情,否则,贸然行此事,非但不能获利,反而还会把整个梁家都搭进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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