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在竭力伪造李明善打哆嗦。
在楼上,遭诬陷却又没被完全诬陷到的李明善却实实在在地打了个哆嗦。
当然不是爽到飞~起的那种,而是睡梦里平白被人抽了床板,忽然下坠的感觉。
所以,他猛地大喊了声,从床上爬了起来。
“醒了?”一道熟悉但已经久未听到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李明善转过头,视线从脚部开始,一点点向上。
黑面白底千层底布鞋,白色棉袜。
往上,是鼓鼓囊囊的玄色老棉裤。
再往上,是绣着寿字的绛色绸缎大棉袄。
至于瓜皮小帽……
脸都看着了,戴啥样式的小帽就已经不重要了。
“……爷爷?”
看着原本镶在镜框里已经有些年头的李庸喜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李明善先是呆愣地喊了声,随即就觉得昨夜这酒没醒透,在肚子里还存了不少。
“呵,人不大毛病不少,都学会酗酒了啊。起床吧,去洗把脸,过来喝点玉米面糊糊,养胃。”
看到小孙子终于醒来,李庸喜冷着脸只是撂下一句,便缓缓起身,背着手走出卧室。
李明善晃了晃脑袋,但在大番薯蒸馏酒带来的刺痛感,和极为庞大的水压作用下,李明善根本没法去思考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趿拉上蓝色塑料拖鞋,拎着裤头小跑着钻进厕所。
验证完前列腺的健康度,踩着暗红色的防滑砖,看着斑驳的白瓷墙面,以及映照在那面许久没有擦拭过的镜子里的自己。
当熟悉的五官堆砌在一起,李明善却生生看出了陌生人的感觉。
一捧清水扑面,瞬间的清醒并没有什么正面效果,反倒是让他的疑惑变得更多。
明明喝酒的地方是汉城特有的马车帐篷,印象里的最后一幕也是自己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
可眼下只不过打了个哆嗦的功夫,自己不仅被瞬移回了代州老屋,还顺势把时间线往前捯饬了几年。
所以,搞咩啊,这是把自己干哪来了?
“呀,汤要凉了,赶紧出来喝。”厕所门外,又是一道陌生但熟悉的声音响起。
如果说仅凭一个哆嗦就能见到李庸喜已经让人感到足够惊悚,那么当李明善循声看向门口的时候,他的心就彻底死了。
虽说外面那人面容模糊,可就那套上身的衣服,作为现任点津堂二把手的李明善简直不要太熟悉。
头顶黑笠,身披白色道士袍,一根加了金线的月色丝绦浅浅系在腰间,足上套着双皂色薄底布鞋。
“外、外外外……外公?”
“狗崽子。”
听到熟悉的三个字,李明善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再释放一次水压。
但外公看起来没想过要给外孙这个机会。
“出来吧,别想跑。”
“内。”
跟在瘦削佝偻的身影后,李明善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地挪到餐厅坐好。
啪!
一碗色泽金黄的玉米粥。
啪!
一碗酸辣扑鼻的醒酒汤。
“喝了它。”隔着餐桌而坐的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
“是、内。”
同时面对两个被镶镜框里的长辈,李明善没有、也不敢有拒绝的想法,只能左右手同时拿起勺子,轮番往肚子里塞。
一口清甜,一口酸辣。
好容易让两只碗都见了底,嘴里滋味极其丰富的李明善便赶忙闭上双眼,只等再睁开时,便能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
但很可惜,美好的希望终究抵不过残酷的现实。
那就,破罐子破摔吧。
“所以,我死了?”
“还没,但照你这么喝下去,咱爷孙快见面了。”
“既然还差点”,李明善左右看了看,先问向李庸喜,“您这么跨山跨海的来趟自由行,不累啊。”
“还行,比年轻时把你外公撵进海里游泳轻松。”
“佩服,佩服。”
拱拱手,朝李老英雄聊表完敬意,李明善随即又看向外公,“那您呢,掐算下日子,也是时候找个好人家了吧。”
不知是被李庸喜刚才那句给伤到了,还是说回忆起了这些年的不堪过往,总之外公没搭话,只是把一对大白眼珠子抠出来,丢在餐桌上乱滚。
李明善秒懂,“您意思是看不得我舅舅四处鬼混是吧。要不这样,您让我先回去,回头我就把姚弘基给您送下来?”
“放屁!我是看你干什么都畏手畏脚的样看的我眼疼!!”
“我?畏手畏脚?”
李明善伸手一指自己,不服气道:“就汉城这一亩三分地,现在敢让我受气的两只手都数的过来,我会畏手畏脚?”
“是吗?那郑家的小丫头是怎么回事?”外公边用道袍衣角擦着大白眼珠子,语气淡淡地反问道。
“那个……”李明善有些心虚,“我们不合适。”
“你感觉不合适,所以就把我送的玉镯丢了?”李庸喜当下就不乐意了。
“那不是不想让她被那只破镯子套牢么,哪有您这么欺负人的。”
“哦?既然你不想她被套牢,那你呢?多会儿可以把自己的镯子丢了。”
“我?”
“杨聪的那封信,是我让你回去的?”
“还有你那些叔叔大爷、好哥哥们有什么下场,锦山会不会倒闭又与你何干?我可不记得让你去擦这个屁股。”
“现在好了吧,钱是一分没少扔,却也没落得着半句好。李明善,你累不累?”
李庸喜这边话音刚落,外公便举着那对擦到锃明瓦亮的眼睛盯住了李明善。
“还有啊,咱家是承了陆家的人情债,可即便要还,那也应该是你偶妈和舅舅去还。跟你有什么关系?”
“至于姚弘基是想讨那姓李的丫头当老婆,还是想让忠清姚氏超过开城本贯,他爱干什么就由着他自己干去。你一个晚辈忙前忙后,算计来算计去的又图个什么?”
两老头你一句我一句,直骂的唾沫星子横飞。
而效果么,就是把李明善骂得哑口无言,不知该怎么回答。
说不累,那是骗人的。
先不提正在艰难推动中的锦山集团重组,和一直敲敲打打,却始终没停的代州古建修复。
也不说费劲巴拉地扯关系搭路子,才有了跟郑秘书长以及一众会长社长的苟且。
单是那些始终不绝于耳的不理解和质疑声,就足以让李明善觉得身心俱疲。
主动送出去的公司股份却被当作了圈钱陷阱。
为了给清州新厂招募人才,哪怕工资开到了和三星现代一样的水平,可人们却宁愿在汉城去挤那万里挑一的几率,也不愿朝这边多看一眼。
甚至就连S.w的艺人在听说公司要在忠清北道建影视城,然后要将总部平移过去的消息后,除了郑秀晶和朴昭妍个别几个,大部分都通过经纪人把情绪反应到了李明善这里。
哪怕这些反对者的绝大多数仍需要靠着公司,或者说李明善给的资源才能在这寸土寸金的汉城活下去。
李明善不理解,更想不通。
“怎么,就没什么想说的么?”
李明善抽了抽鼻子,低头不语。
“哪怕是我也不行?”
李明善抬起头,看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韩孝周”,又重新耷拉下眼皮,“不是都说好了么?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这些事就别瞎掺和了。”
“那你呢,你想做的又是什么。”
“我想……让我在乎的人都能好好活着。”
“那你直接发钱不就得了?不是一直说自己很有钱么?”
“发了钱之后呢?都用不着像我偶妈那样使诈,哪怕只是随便涨涨物价,这些人手里就算有再多的钱最终也会全装进三星现代们的口袋里。
到那时,没有生存技能,又已经享受惯了的人们会怎样?
举债?那还是好的。
更多的,不过是在汉江大桥上多填一个数字。”
李明善讲完最后一个字的同时,也缓缓闭上了双眼。
“唉……你这孩子,何必呢,活得自在点不好么。”李庸喜无奈摇摇头,随即将双手放在李明善耳畔。
“至于那帮人,带得动就带,带不动……死就死了吧,与你何干。”外公依旧是那副看不真切的模糊样,伸出枯瘦的手,轻轻印在李明善的印堂上。
啪!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盯着熟悉的天花板,感受着身板下的软弹。
庆幸自己被两位祖宗当屁一样放了的同时,李明善也多少替他们感到一点点的羞耻。
哪有用这个节奏给人当叫醒服务的。
就不怕整出点尴尬的?
再看下时间。
仅维持了十分钟的睡眠让李明善又多了几分烦躁。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这声音若放在平时定会让李明善浮想联翩,指不定还能一唱一和的跟对方呼应一番。
可眼下正是惊魂未定的时候,哪还有站在欣赏的角度去聆听的心思。
“郑智薰,你……”
一句国粹半出口,李明善踩着松软如棉般的地板走进卫生间。
被冷水从头到脚地浇了一通,浆糊般的脑子也多少清醒了点。
当之前那般的撞击声再次响起,这回李明善终于是听清楚了。
不是隔壁,是楼下。
这俩干嘛呢?
对刘花荣姐妹看不上归看不上,但这么长时间下来,李明善还真听说这俩带过什么人回家。
不过想想也是。
毕竟有那么一位老爹在后台坐镇,如果有不开眼的打算对她们强行干点什么不开眼的事情,那下场总是逃不出各种的被开眼。
从生理到物理的那种。
所以……
李明善忽然对楼下这位好汉来了兴趣。
“惟德哥。”
“大半夜你号丧呢?”
“呀,有事求你。”
“说。”
“找朋友帮忙查一下,看我家楼下今天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怎么,要当纪实片卖啊?”
“没,纯感兴趣。”
“知道了。”
“谢啦啊。”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