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以生活区为界一分为二。南面靠近庄园大门的部分是农庄,北面靠近岩山的部分是牧场。生活区是横贯整个庄园的一条东西走向的建筑群带。从东到西依次是温泉浴池、集体宿舍、饭堂、库房、教堂。隔着奶牛场和一条将山上的水源引下来的人工渠沟,朱利安看到厨房烟囱冉冉上升的炊烟。
看来自己整个早上都在瞎溜达虚渡时光,连到了午餐时间居然浑然不知。朱利安无奈地想到。在穿过奶牛场和人工渠沟之后,朱利安没有直接前往饭堂,而是绕路往教堂的方向走去。
自从老管家去世之后,庄园已经12年没男人入住,集体宿舍里自然也没有为男性准备的房舍。朱利安三人只好委屈住在庄园的教堂里。那座以木板搭建而成的教堂略显简漏,面积却不小,宽畅的礼拜堂后面有三间原本用来存放杂物的房间,把杂物清理后,正好让三个男人一人住一间房间。
现在朱利安穿着一身很随意的便装,若真如娜诺凯所说,伊佩雅女皇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的话,朱利安就觉得还是穿得正规点好些。所以他得先回自己的房间换一套衣服。
当朱利安正要推门进去时,突然有人在后面喊他:“早上好,卢梭先生。”
“早上好。咦!河边人,你可以走路了?”朱利安回过头,一位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年轻男子正站在走廊的转角处。这个年轻人就是一个星期前朱利安从河边救回来的重伤者:“河边人”--不愿意透露真实身份的他,对于自己如此称呼。
当日朱利安救他时没想太多,纯粹从这人眼中看见自己过去的影子,对于满怀罪恶感的朱利安来说,每救一个人,都觉得是在为自己赎罪。然而,随时时间的推移,河边人身上有太多神秘之处,他的眼神令人不安,使朱利安忍不住怀疑,自己当初救他是否正确。
“我的伤没什么大碍。多点活动有助于康复。”河边人满怀信心地说。
可他这副模样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只见河边人全身扎满绷带,像个木乃伊,被捕兽器夹过的右脚打着厚厚的石膏,腋下夹着两根用树枝改制而成的拐杖,艰难地靠在墙上。刚到庄园的河边人伤势极重,虽然朱利安用光明魔法和山庄里的稀有草药双管齐下治疗,但若非在那个拥有治疗效果的温泉里每天浸泡两小时,只怕现在河边人仍未苏醒。不过他似乎不担心自己的伤势,即使行动不便,他仍坚持背着沉重的长弓。
说起那把被麻布紧紧缠绕弓身的长弓,河边人对它的珍重程度使以爱剑如命自居的朱利安自愧不如。即使在昏迷的时候,双手也死死抓紧长弓不放。就算是睡觉、吃饭、换药、蹲坑、泡温泉,始终弓不离身。这把长弓对他有着非常特殊的意义,是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东西。作为过来人,朱利安非常明白这种心情。
“对。希望你早日康复。”朱利安毫不拖遢地回应一声,然后继续转身开门。
“卢梭先生,着急是没用的。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河边人说出充满深意的一句话。
“什么意思?”朱利安不由自主地转身问道。
“哈哈……再见啦。”河边人大笑着,撑起两根拐杖,一瘸一瘸地消失在走廊转角。
虽然莫名奇妙。但朱利安未去深究。他回到房里换上一套轻便但不失庄重的骑士礼服,便急匆匆地往饭堂方向走去,却没想到在饭堂前面又被人拦住。
“站住!你这个无礼的家伙!”挡路的是一位身材娇小的少女。
费尔南德斯庄园的三当家:拉米莉?费尔南德斯。如果说大姐娜诺凯的眼神像一头海鹰,孤独地盘旋于海平面上,搜索任何靠近海面的鱼儿,找到目标便一扑而杀,精准猎杀;三妹拉米莉的眼神却让人联想到猎豹,狂野、迅猛、任性、不合群、危险、我行我素,在齐眉刘海下那双猛兽般的双目,让朱利安感到仿佛自己被一头饥饿的母豹盯上,随时扑上来咬开他的肚皮,嚼食他的肝脏;即使不看眼神,她身上那件布满豹纹斑点的衣服,也让人在远处看见时不禁以为真的遇见一头猎豹。
“拉米莉小姐,请问我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朱利安叹一口气,这个小丫头的泼辣由他进入庄园的第一天就领教了,只能随机应变,想办法胡弄过去。
“臭男人!第一天娜诺凯大姐就说过,不允许你们靠近后山,你是聋子还是傻子?”拉米莉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质问。
原来竟为这件早已解决的小事。朱利安知道她是故意来找碴,缠绕下去没完没了,当下也不作任何解释,索性直探对方的底线:“没错,我刚去了,那您想怎样?”
拉米莉楞了一下,她原本以为朱利安会慌慌忙忙地为自己辨护、解释,扯皮一段时间,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接爽快地承认,并把皮球踢回给她,竟有些不知所措。好几秒后,回过神来的少女做出让朱利安意想不到的举动:她双手环抱胸前,侧过身来,全然不顾自己穿着短裙,抬起右脚搭在旁边一棵小树的树杆上。
“从我跨下钻过去,否则你就滚赶出庄园!”拉米莉说出极为荒唐的要求。此情此景,无礼的家伙怎么看都不是朱利安。
微微地叹一口气,朱利安早就料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想不到的只是中间的过程而已。他明白拉米莉的用意。费尔南德斯庄园已经12年没有男人,朱利安、丹特、河边人一住进庄园,就立即成为众所瞩目的对象。那些上了年纪的大妈见识较多,倒没多大兴趣;可那些年轻的姑娘们却对“传说中”的男人相当好奇。他们三人像被关进笼里的猩猩,每天都被女孩们用看怪物的眼神观看。但绝大多数女孩虽感好奇却又畏若蛇蝎,只是远远地看,不敢接触他们;然而,一向以大胆著称的三当家拉米莉却是个例外。
本来拉米莉负责监管车队出外买卖物资,经常要到外面的城镇,比那些三步不出闺门的女孩子见过更多的男人,对朱利安他们应该没多大兴趣才对;可是如今这三个男人住在庄园,在她眼里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她怎么戏弄都可以。所以这些天来总是向三人找碴。说到底,拉米莉并不是对朱利安他们有什么仇恨,纯粹是因为寂寞无聊而搞出来的恶作剧而已。
既然是恶作剧,朱利安自然不会一般见识。正他准备摆脱拉米莉过,旁边响起另一把女子的声音:“脸皮真厚,一有机会就和男人钩钩搭搭,也不管那男人根本看不上你。”
来者正是二当家莎莎?费尔南德斯。相比于娜诺凯的彪悍、拉米莉的叼蛮,莎莎表面看起来算是最“温柔”的。她身穿米白色束腰抹胸长裙,一条淡红色的薄莎盖住双肩,薄莎两端挂在粉嫩的前臂上,头上戴着一个三片花瓣形态的发饰,柔顺的直长发如同瀑布般披在背后,左手拿着一把小小的扇子。皮肤白晰、嘴角微扬。她穿着高跟鞋的双脚以小碎步走路,姿势优雅。看上去莎莎是一位端庄、贤慧,受过高等贵族礼仪训练的淑女;然而以貌取人总是会作出错误的判断。若仔细与莎莎的眼神对视,就会产生一种与毒蛇对视的错觉,冰冷、歹毒、防不胜防。
莎莎这句话明显冲着拉米莉而来;同样,拉米莉见到莎莎,就像腊烛一点就燃。她朝莎莎吼道:“你说什么!谁和男人钩钩搭搭了?你再说一次!”
“人家说错了吗?看看你,哎哟……”莎莎不紧不慢地用扇子掩住嘴,发出轻柔地笑声,“嗤!只抬起一只脚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把身上的衣服扒光。呵呵,不过你就算脱光了也没什么可看哦。”
拉米莉把脚收了起来,对莎莎反唇相讥道:“莎莎,我知道你钩搭男人的技术了得,但别把你的习惯强加在我身上。你喜欢脱就自己脱,现在就脱!”
“哎哟哟……人家的好妹妹。”莎莎用阴柔的声音回应着拉米莉的挑衅,“原以为你的先天缺憾只是身材而已,没想到你的智商已经退化到和你的身材一样的档次。”
说到身材,那可是拉米莉的命门。虽然她们三个女孩子有着同一位外婆,但父母却不是,因此遗传的体征也各不同。作为女性炫耀的资本之一,拉米莉的身材相对于两位堂姐的确差了一大截,胸部比起娜诺凯和莎莎明显过于平庸,而且个子不高,双腿较粗,加上她那野蛮又不知收敛的个性,如果换上男装,99%会被认为是刚进入叛逆期的小男孩。
所谓“哪壶不开提哪壶”,拉米莉满脸黑线,愤怒而又自卑地作出无力的辩解:“你……你闭嘴!我才16岁、16岁而已。”
“差点忘记了,你都已经16岁啦!”莎莎故作惊讶,“记得人家和大姐16岁的时候,每日都为日渐完满的身材烦恼,问题担心今天最喜欢的衣服明天就穿不上。好羡慕你哦,根本不需要这种担心。”说完把掩住嘴的扇子放下,同时手指“很自然”地滑过抹胸裙的领口,有意无意地展露着饱满的胸部。
气急败坏的拉米莉双手握拳垂在腰间两侧,身体前倾,怒目呲牙,如同作势欲扑的豹子:“滚!有本事你和娜诺凯大姐比去!”
“人家可没想过和大姐比。作为‘正常’的女人,用不着和谁比。”
“你说谁是‘不正常’的女人?你这个装腔作势的老妖婆!”
“人家可没说过谁啊。某个萝卜腿的小骚包可别对号入座。”
……
第一天就领教到拉米莉厉害的同时,朱利安也知道那个莎莎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两堂姐妹似乎前世有仇,一碰面没完没了。而且相对于拉米莉的揭斯底里,莎莎的毒舌总是戳中拉米莉的痛点,每次都把后者惹得几乎发疯。庄院几乎每天都笼罩在这对堂姐妹的吵闹声中,只有拉米莉外出的日子比较平静。
这两堂姐妹争吵时扯上不少女性话题,作为一个大男人未免有些尴尬,所以朱利安趁她俩的注意力都被对方吸引时,迅速从两人身边绕过,直奔饭堂。那两姐妹毫无察觉,依旧忘我的争吵。
厨房外面是可容纳山庄里60多人一起就餐的集体食堂,旁边的一道小门里则是一间比较独立的小餐厅。朱利安知道伊佩雅在那里,便绕过集体食堂直接往小餐厅走去。可在门口却看到撑着拐杖的河边人,他依然背着那把长弓。
“卢梭先生,看来一些麻烦事让你担误了时间。”河边人露出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
“你为何在这里?”在朱利安的印象中,每天这个时候河边人应该躺在床上养伤,会有人把食物送到他房中,现在却主动来到他与伊佩雅相约之处,不免让朱利安感到事情不寻常。
“难道不是大小姐让我们过来的吗?”河边人口中的“大小姐”就是伊佩雅女皇。从河边人的话中得知,伊佩雅邀约商量事情的对象并不只有朱利安。
此时丹特从小餐厅里跑出来,他听到了朱利安的声音:“主人,大小姐在里面等很久了。”
三人一起进入小餐厅,里面只有一张椭圆形的小餐桌,摆设也比起前面的集体食堂更讲究和更有品味。伊佩雅坐在主人席,一位50多岁的胖大妈守在她身后,右下首是庄园大当家娜诺凯,在娜诺凯右边有两个空座位,伊佩雅的左下首也有三个空座位。胖大妈领着朱利安三人来到伊佩雅左下首的三个座位上,根据距离伊佩雅的远近,以河边人、朱利安、丹特的顺序坐下。
眼尖的朱利安从这样的顺序编排中看出端倪:在伊佩雅的心目中,河边人的地位要比他朱利安高一些。
“大小姐,听说您有要事宣布。”朱利安开门见山。
“何必急于一时,大家都饿了,先吃饭再说。”伊佩雅给朱利安一个优雅的微笑。
由于角度问题,朱利安在望向伊佩雅时,他的视线也接触到河边人。虽然只是侧面,但朱利安仍从河边人的眼神中读到隐隐的杀气。似乎此人对伊佩雅要说的话题一清二楚。
河边人身上的疑团越来越多。他真的只是自己过路时顺道所救的吗?朱利安不禁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