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操纵的死亡黑气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渐渐被驱散、净化、消弥。遮天蔽日的黑暗乌云,被明亮的阳光穿透、撕裂,地面上枯死的森林,终于重见天日。
突然,一团纯白的圣光毫无怔兆地在树林上空炸开,以极快的速度扩展开来,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光球,比太阳的光芒还要耀眼,把树林每一个角落都沐浴在圣光之中,不允许任何一丝黑暗存在。两秒之后,圣光消失,死亡黑气已一点不剩地被彻底净除干净。
紧接着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只见地面上扬起一阵砂尘,出现一个因撞击形成的大坑。
吸血亲王德克拉躺在大坑底部。他已恢复为正常人类的形态,全身上下伤痕累累、衣衫破坏,右臂和左脚不知所终,触目惊心的斩痕布满全身,黑色血液流遍地面,有如丧家之犬。有谁想到如此狼狈的样子,就是奥洛帕三大陆叱咤风云的亡灵三巨头?
亲王使出从未有人见过的二重解放模式。天蛾人的状态带来实力上几何等级的提升,但作为代价,失去了吸血鬼与生俱来的快速自我重生能力,而且要维持这种形态需要消耗大量的能量,因此不得不从外界疯狂吸收大量生命力,用以维持能量消耗和修复受伤的身体;可一旦离开了黑气,就如同鱼离开了水。在与变身为天使的苏菲娅的战斗中,天蛾人优势不再,被苏菲娅一剑刺中额头上的第三只眼,彻底战败。
空中一剪倩影飘然而落。从离开了“领域”的苏菲娅,已褪去高贵、圣洁的天使外型,变回原本遍体鳞伤、披头散发的状态,女武神铠甲仅剩下的胸部和腰围部分,亦也破破烂烂、残缺不全,而暴露在空气中的娇嫩肌肤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和淤痕,嘴角淌下一沫血迹。虽然身负重伤,但那种决不动摇的眼神让她看上去更加冷艳和坚强。
苏菲娅拿着两件武器落在吸血亲王身前。右手握着自己的魔力军刀,左手拿着亲王的双手重剑。
“快,给我最后一击。”亲王放弃了抵抗,但他的眼神中却并未放下高傲。
少女轻轻地摇头。
“我连死在你手上的资格都没有?”亲王苦笑。
“为什么你一心求死?”苏菲娅问,“刚才的战斗,虽然你一直咄咄逼人,但在刀剑相交的瞬间,你的剑上传来对死亡的渴望。”
“哈……”亲王干笑几声,“死亡我又不是没经历过,我只是在寻求自我解脱而已。”
“自我解脱?”
“我之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活动这么久,只有两个理由而已。”
“理由……”这个词语对于苏菲娅来说并不陌生,虽然大多数时候,“借口”一词更加合适。
“第一个是我的儿子伍迪,虽然他失踪了一千多年,但我坚信他仍活着,我和他还有再见一面的希望。可在不久之前,这个希望破灭了。”亲王舒开左手,掌心处正躺着一个小布袋。
对于这个小布袋苏菲娅并不陌生。去年在七罪之塔,她亲眼看到卡修斯将由一个小孩子的断臂风化后形成的骨灰,一点一点地装进布袋里。“原来卡修斯在七罪之塔遇到的饕餮守卫,果然就是吸血亲王的孩子。”苏菲娅叹息道,“为了这点骨灰,不惜把汉沙城搞得天翻地覆。”
亲王并不在乎苏菲娅的表情变化,他继续说下去:“另一个理由,就是我的皇妹科丽斯塔。她也是我身为人类时的唯一血亲。苏菲娅,原本我以为你就是科丽斯塔,把血族交托给你之后,我就可以功成身退;但在知道你是圣痕者那一刻,我才发现搞错了。”
“这位科丽斯塔小姐,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对这个折腾她这么久的名字,苏菲娅自然要盘根问底。
“科丽斯塔是我的皇妹。我曾是修米罗帝国普罗索三世大帝的第四皇子,在我二十二岁那年,父皇一位年轻的妃子诞下第四十二公主,也就是科丽斯塔。然而这个女婴一出生就异于常人,她好像遭受了最歹毒的诅咒,全身的血液带着剧毒,刚出生就毒死了她的母亲,然后接生的宫女、医生、近侍,连同为她洗礼的牧师,也一个个被毒死。此事在宫里极为轰动,为了皇室的尊严,父皇把消息封锁了。然而纸始终包不住火。中央教庭通过安插在皇宫里的间谍得知此事,他们派出特使来到帝都,对父皇说科丽斯塔被恶魔的诅咒所侵蚀,要把她带去进行净化……”
“中央教庭!他们也掺一脚?”
“没错。父皇知道教庭特使口中的所谓‘净化’,实际上是用火焰将一个无辜的婴儿活活烧死。父皇当然不会答应这种要求。虽然皇族子弟常因宫庭斗争丧命,但内斗是一回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被外人残杀,别说是一国之君,就连普通人的父亲都无法接受。但当时父皇还不想与中央教庭交恶,他想出一个折衷的办法:封印科丽斯塔体内的诅咒,把她送到中央教庭找不到的地方。”
“封印诅咒,能做到吗?”
“原本可以。父皇花重金从雪域联邦聘请几位精通封印类魔法的一环法师为科丽斯塔施加封印。原本施法仪式在一个秘密的地点进行,却不知怎样走漏了风声。教庭特使找到了那个地方,他们打断了进行到一半的施法仪式,企图将科丽斯塔和他们眼中对神不敬的魔法师一起消灭。双方爆发一场魔法大战,战斗中产生的魔力混乱使时空发生扭曲,科丽斯塔被卷入错乱的时间轴里。她的时间完全静止,直到魔力全部耗尽,才会在未来某一天重现于世。”
“想不到修米罗帝国竟有这样的秘史。”
“当年因为这件事,教庭特使的胡作非为惹恼了父皇,他几乎出兵攻打教皇自治领。虽然在群臣的力劝之下,帝国和教庭才避免兵戎相见,但父皇还是下令取缔帝国境内的教会,查封教堂,驱逐神职人员,帝国和教庭一时势如水火。虽然我的皇兄尼禄大帝登基后,允许教会重返帝国,修复帝国和教庭之间的关系,但双方的仇恨种子早已埋下,最终中央教庭利用精灵族和帝国内部的叛徒颠覆了帝国。”
这就是曾经不可一世的古代修米罗帝国灭亡的真相?苏菲娅心中一凉,都里斯带领波勒王国与拥有可怕的实力和手段的教庭对抗,她为自己王国子民的安危感到一阵胆寒。虽然她去年曾公开向中央教庭宣战,但现在看起来,当时自己是多么地不自量力。
亲王从苏菲娅眼中看出她的担忧,冷笑道:“你动摇了?打算向中央教庭求和、投降?”
“不。”苏菲娅斩钉截铁地说,“谁向教庭投降?我绝不退缩。”
“既然你有这样的决心,那我死在你手里也算死得其所。”亲王坦然地笑道。
“我没有杀你的理由。”苏菲娅摇头道。
“你有的。我在世上修行千年,实力虽已远远超越很多八级强者,却始终无法领悟出‘领域’,传说中九级强者对我来说仅一步之遥,可这一步却相隔十万八千里。而你年龄轻轻,便已参悟了‘领域’,将来的成就无可限量。你比我更有资格和教庭对抗。然而只是自身强大是不够的,个人再强也是孤掌难鸣。你你缺乏声望和号召力。若你能击杀亡灵三巨头之一,势必名动世界,将会有很多人崇拜你、投奔你,你才有可能建立自己的势力,与中央教庭一决高下。”
脸色稍变的苏菲娅上前一步,问:“你就这么渴望死亡?”
“伍迪、科丽斯塔,都不在了。我很累,很想休息。啊……”吸血亲王一声感叹,抒发他此时内心的真正感受。
苏菲娅将右手的刀军收回挂在腰间铠甲上的刀鞘里,两手握紧双手重剑的剑柄,把这件沉重的武器拖在地上,一步步往吸血亲王走去,当她来到亲王面前时,把剑高高举起。
“第二次杀死我的,果然还是‘无尽的嗟叹’。”亲王微笑着闭上双眼,“伍迪啊,当年你为了杀我而打造这把剑,时隔一千多年后,它终于可以完成使命了。”
闭目待死的亲王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巨响,碎石溅到他的脸上,有这样的感觉,显然他仍未离开这个世界。亲王睁开双眼,看到“无尽的嗟叹”半截剑身插进他脑袋右侧不到20厘米的地面上,苏菲娅双手扶住剑柄,半跪在地上,双眸热泪盈框。
“你干什么?我让你杀了我!”对于苏菲娅的手下留情,亲王感到不解。
“这算什么!”苏菲娅哽咽,“战斗结束了。继续毫无意义的杀戮,只为让自己出名?我做不到!”
“蠢材!我已经是一个死人。再死一次只是让我解脱而已。你们光明牧师不是称这个为超度吗?”
“解脱?别自欺欺人了。”
“我……”在苏菲娅的泪目中,亲王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震憾。
“没错,超度不肯离开现世的亡灵,是我们光明牧师的职责。但超度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让亡灵得到安息,而不是为了消灭。若随便切断他们的羁绊,并不会让亡灵得到安息,那只会让他们堕进万劫不复的永恒深渊。你说自己在这世上已了无牵挂,但你扪心自问,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虽然你表现得冷血、傲慢,但你并没有把其他血族看作随时抛弃的工具,而是真正将他们视为同伴和亲人,这样的羁绊,真能说放弃就放弃?你不是这样的男人!还有科丽斯塔,我不知道她在过去是否出现过,但她也有可能被传送到更远的未来,也就是说你和你妹妹仍有相见的机会。如果换作是我,只要还有与亲人见面的可能,就绝对不会以死来逃避!所以、所以……”苏菲娅已经泪不成泣,“我下不了手。”
“真是不折不扣的蠢材。丫头,这种天真的仁慈,早晚会害死你。”亲王伸出左手,轻抚着苏菲娅的脸庞。虽然苏菲娅不是他真正的妹妹,但他在看苏菲娅的眼神中,已经把她当作亲生妹妹来看待。
此时,有四条黑漆漆的人影出现在大坑边缘。这四个人身穿黑色长大衣,头戴兜帽,把脸埋在的围巾里,只露出两只眼睛,每个人手里各撑着一把黑色雨伞。从身形来看,这四人应为两男两女。在严热的夏季、温暧的南方、早晨的骄阳之下,这样的打扮实在令人汗颜;但若知道他们是见不得阳光的夜行者,这身行头就完全合理了。
“主人。我们来接你了。”尤诗往前踏出一步,对躺在大坑里的吸血亲王说。
后面的乌奥尼克、利昂、梅莉莎,虽然没有说话,但他们的眼神中闪烁着殷切的目光。刚才吸血亲王和苏菲娅的对话,他们四人听得一清二楚。不管最后会变成怎样,那个躺在碎石堆中的独臂独腿男人,永远都是他们发誓效忠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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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山庄前院。
枯死的草屏上躺着一位银发少年。四周一片死寂,到处是枯死的花草树木,不远处还躺着死去的牛羊尸体,但这位少年看起来却像是安祥地入睡,呼吸匀称而有节奏。在他身边方圆两米范围内的花草,也正朝气勃勃地生长着,葱郁的绿色和四周的枯黄形成鲜明对比。
戴着眼镜、拿着书的男人,八贤者之一的欧罗姆,来到银发少年身边。他仿佛在考虑着什么事情,镜片上反射着少年倒影。
布下结界保护少年和身边的花草免受死亡黑气伤害的圆盾和战袍,已经随着魔力耗尽而消失。此时少年可谓毫不设防。可欧罗姆在经历过深思熟虑之后,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他转身往回走,同时不紧不慢地说:“再充足的战斗资料也比不上你这个活生生的研究素材。但那个圣痕者女孩是个碍事的家伙。虽然我很想把你带回实验室,但若因此导致实验室被破坏,那就得不偿失了。”
“是吗?实在太遗憾。”欧文回话。他没有睡着,但也没有睁开眼睛。
欧罗姆停下脚步,他推了一下眼镜,露出僵直的笑容:“你不要太得意忘形,好运不是时刻陪伴着你。总有一天我会把你泡进福尔马林里。”
“好啊。”欧文依旧紧闭双眼,却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我期待着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