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爷子是让周驰去说‘晚几天’。
他却自作主张告诉人家说，不用了？
郭太太看俩人都是一脸懵，立时想到什么。
她啧的拍了下手，“你看看，我就说的！这么大的事儿，那老首长能当玩笑随便一说？”
“弟妹，不是我说，阿驰他是不是…有自己看中的闺女了？”
“......”
季黎被问住了。
干嘛来问她？
她扯了扯唇，“嫂子，这我不知道。”
郭太太眼巴巴看着她。
结果听到这么一句，顿时皱眉，有点儿失望。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的。
季黎一天天闷不吭声，能知道个啥？
就算周驰有喜欢的人，那也不可能跟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嫂子说这种事儿。
周姨在一旁眨巴眨巴眼，听到这儿，脑子里想到的是周驰自己洗床单......
她忙不迭地接话，“这真不好说哟，我们驰少爷，那么久不回家来，也说不定…”
话说到一半儿，又嘶地摇了摇头，“不对啊，上次他在饭桌上和老爷子说那话，不像是有心上人，难道还是不愿意…”
“周姨。”
季黎清声打断她，笑了笑对郭太太解释。
“他可能，有别的打算吧，周驰的事儿，我跟周姨都不太清楚。”
又说，“不管怎么说，这事儿麻烦郭嫂子啦，等回去，得找机会，我们再问问他，看他怎么想的。”
郭太太听完叹了口气。
也只能先这么着了。
“不过，我今天问你们俩这事儿，也不止是因为阿驰，就还有别人…”
郭太太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就凑到季黎耳边。
“这不是正巧，昨儿个我去趟居委会，遇上孟师长他太太，就闲聊了两句。”
“她闺女调回咱们大院儿了，在军区那边儿卫生室做大夫呢。”
“孟师长夫妻，就这一个闺女，叫孟莲，今年二十一，以前听说在别的医院实习工作，那履历好着呢。”
“孟师长的太太你有印象吧？小姑娘长得像她妈，一米六七的大个儿，白白净净的，条件没的说！”
“这么好的姑娘，这要一说相看，传出去，还不被整个大院儿的青年才俊给盯上？”
“我这是头一个就想到阿驰了！”
季黎听她叭叭叭说了一通。
脑子里隐隐约约有个模糊的身影。
她对这个孟莲，有印象。
上辈子孟莲跟没跟周驰相看，倒是忘了。
只记得她后来，好像是嫁给了这边军区一位连长。
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后来孟莲跟那位连长闹离婚。
事情闹得挺大的。
整个大院儿都在议论两口子离婚的事儿。
在这个年代，离婚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的，这还是头一对儿。
那时候周老爷子已经过世，小周扬也差不多四岁了。
季黎当时深受感触，也是那时候，意识到自己不想再跟周鸿过，第一次真正将想跟周鸿离婚的念头，当面跟他提出来。
“弟妹？你怎么看？我的意思，你回去跟老首长说说，或是跟阿驰提一提，要是有意思见一面，我出面去跟孟师长太太说。”
郭太太对这事很上心。
她是热心肠，最爱做的事就是说媒。
季黎回过神，点头答应。
“好，我记下了，等回去，我找个机会问问爸和周驰。”
郭太太听了笑起来，拍了拍她的手。
“那行，这事儿就先这么着，回头你问了，再来告诉我，啊！”
季黎浅笑点头，“行，嫂子费心了，你快回去吧，有了信儿我一定告诉你。”
郭太太笑呵呵答应着，挎着菜篮子走了。
……
季黎和周姨正好停在自家院门口。
等郭太太走远了，两人才推开铁栅门，进了院子。
季黎不经意抬眼。
看见，周驰立在二楼阳台的栏杆前，正叼着烟看她们。
因为隔着点距离，他呼出一口烟雾。
烟雾缭绕，看不清他脸上什么情绪。
想到方才郭太太讲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
他应该不知道郭太太讲了什么。
季黎面色如常，跟周姨前后脚走进客厅。
菜篮子送进厨房。
季黎洗了手，才慢吞吞上楼。
拐进走廊，周驰高大的身形，立在尽头阳台的入口处。
他逆着光，季黎看不清他脸上什么神情，但知道他在看她。
她走到自己房门外，隔着几米距离安静回视他，不解地轻声问。
“怎么了？有事吗？”
周驰抬脚走过来，嗓音低沉温醇，携着丝轻松笑意。
“我上次跟你说的话，还记得？”
季黎茫然歪头，“什么话？”
“相亲这件事儿，不用你管。”周驰一字一句提醒。
季黎直密眼睫微眨，视线看着他，乌黑瞳珠动了动，迟疑说：
“…你不是这么说的。”
周驰浓眉轻挑。
季黎，“你说的是，你的事儿，不用我管。”
“……”
周驰无语了一瞬，随即失笑偏头，“对，现在特指相亲这件事儿，不管刚才郭大嫂跟你说什么，你都当没听…”
“我没想管。”季黎轻言轻语打断他。
周驰，“......”
合着还是他多此一举了？
他喉结滚了滚，唇线微抿。
她没想劝他，也没想管他相不相亲，按理说应该是件好事儿。
可怎么就心里这么不舒坦呢？
季黎一脸平静，像是看不见他脸上一瞬间的复杂和凝重。
她眨了眨眼，接着说，“我不爱多管闲事的，再说…，这事儿，我管不着，我懂分寸。”
像是怕他不相信，又低低补充一句。
“我也不会去跟爸提，这是你的事，当然要尊重你的意愿，我知道的，你放心。”
这么有分寸。
可真让他‘放心’。
周驰看着她清丽小脸儿上明明白白的单纯和真挚。
一时心窝里堵得慌。
他眼眸情绪暗晦，嘴角勾了勾，似笑非笑夸赞了一句。
“真懂事儿。”
季黎，“……”
嘴角笑弧一瞬敛起，周驰淡淡收回视线，冷着脸下了楼。
季黎立在原地目送他背影消失，脸色渐淡，推开房门进了屋。
她换了身轻便衣裳，坐到桌前潜心看书。
等到差不多十一点钟，季黎才起身下楼。
前厅里，周老爷子大约是从周姨那儿听说了什么，正在训周驰。
“眼看时间不多了，你再待不了多久，见一眼能怎么着？”
“孟师长家那闺女，小时候你们不是都见过面？都说女大十八变，现在指定比小时候漂亮多了…”
周驰翘着腿靠在沙发上，正百无聊赖的看报纸。
听言不置可否哼笑一声，“小时候儿也没记得大院儿里有多漂亮的，再变也是那么个模样，能漂亮到哪儿去。”
周老爷子横眉竖目，“漂不漂亮见了才知道！你不见怎么就知道不漂亮！”
周驰淡着脸，“漂亮能当饭吃？我那么肤浅？”
意思是，漂亮也不见。
周老爷子气坏了，开始粗声骂他。
“媳妇儿谁不乐意找漂亮的？充什么清高！哦，你跟人不一样，那你相个丑的，丑也行，你先去相了再说！”
周驰漫不经心，“丑的就更不用相了，我这么跟自己过不去？”
老爷子气够呛，“你跟自己过不去？你他娘跟老子过不去！你要气死老子！”
周驰满眼莫名扫他一眼，合上手里日报。
“这话没说错，反正我不是跟你过，你就少操心，多活几年。”
周老爷子一口气噎住，怒瞪着眼，抬手揉心口。
周驰见状，脸上漫不经心瞬间收起，忙过去给他顺气，语气无奈道。
“你看看，我不是想气着你，我是真不需要…”
“滚！也是个孽障！”周老爷子黑着脸骂他。
平时说什么都挺省心。
一提让他相亲结婚，他就跟要他命似的！
大儿子离了婚，小儿子不结婚！
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生这么两个混账东西！
周驰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季黎快步走下楼，倒了杯温水端过去。
“爸，吃药吧。”
周老爷子看到她，脸色总算好看点儿。
他摇了下头，喘着气和蔼含笑。
“没事儿，我没事儿，放那儿，你忙你的去。”
季黎唇瓣微抿，端着水杯看了看他。
最后默默将杯子递给周驰。
周驰顺手接过，递到老爷子嘴边，耐心安抚他。
“喝一口，喝一口顺顺气。”
周老爷子瞬息变脸，“滚！老子看不见你，气就顺了！”
“啧，你看你，还气没完了，别跟自己过不去…”
“老子跟你过不去！”
“是，跟我过不去，我不也说了，以后不跟你过，喝水，喝口水。”
“滚！滚滚滚！”
季黎立在一旁，看着爷俩儿就这么旁若无人拌嘴，不禁嘴角抑制不住上翘。
她转身去了厨房，帮着周姨一起准备午饭。
隔着厨房的玻璃窗，不时还能看到爷俩儿拌嘴的样子。
她第一次知道。
周驰除了跟她贫。
跟老爷子也这么贫。
上辈子至少在外人面前，周驰一直端正磊落，稳重自持。
季黎眼睫轻眨，浅浅莞尔。
大约他的轻松自在，只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展露。
念头自脑海中一过。
季黎唇瓣笑弧微顿，渐渐拉平。
…在意的人…
她愣愣看着手里菜叶，好半晌才回神。
‘周驰在意她’这个认知，令季黎一瞬间心悸。
为什么？
她明明还没做什么呢......
“小黎？”
“嗯？”
季黎兀然回神，下意识侧头看向周姨。
周姨笑了笑，“想什么呢？我是说，这菜我都切好了，还是你下厨吗？剩下菜放那儿吧，我来择。”
季黎嘴角牵了牵，忙过去系围裙，“好，那我来炒。”
周姨点点头，过去择她没择完的菜，不时侧头看她一眼。
季黎看着清瘦娇气，但干活做饭都是一把好手儿。
别的不说，就她做菜的手艺。
周姨这么多年都赶不上。
她动作利索的热锅，烧油，炝葱姜蒜，下肉片儿。
周姨眼里溢出笑，一边择菜一边低轻感叹道。
“先生糊涂，小黎这样漂亮，又贤惠能干，谁要娶了小黎，才是天大的福气哟。”
可惜，周鸿不懂好赖。
他没这个福气。
自打离了婚，她就不称呼季黎‘太太’了。
季黎听了这话，也只笑了笑。
不止不尴尬难过，还回头打趣说。
“我是福气，就一定要嫁给谁，去旺他们？不能省着旺自己？”
周姨听了这话，顿时一愣。
“咋？女人哪有不嫁人的，你可别有这种念头！”
她皱着眉凑过来，苦口婆心告诫季黎，“不要因为一次不顺当，就灰心，后福才是福！下次你擦亮眼睛，怎么不能找到好夫婿啊？”
“我跟你讲，有些事情按部就班，出不了错。”
“女人不结婚，没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老了以后，就像我这样！”
说着悄悄往客厅看了眼，语声压低。
“做帮佣一辈子吗？”
她没读过多少书，的确在周家做帮佣做了一辈子。
季黎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她当然跟周姨不一样。
不同的年代。
不同的想法。
等她考上大学，找到工作，会活出另一番天地，不止有嫁人一条出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