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黎她,真的这么说?”
周老爷子靠坐在床头,眼眶噙泪。
见周驰点头,老爷子差点老泪纵横。
他十分情绪化的掩了掩泪,轻吸鼻子,瓮声瓮气带点儿哽咽。
“我就说,这孩子是真良善,重情重义,本来是老连长对我有所托,到最后,就成了我们老周家欠了小黎。”
周老爷子掏出手绢儿,擤了擤鼻涕。
“要么你妈总说,儿子没有闺女好,她一辈子惋惜自己没有小棉袄儿,守着咱们爷儿仨个糙老爷们儿,劳心劳力一辈子。”
“她做梦都想让你们兄弟俩早点儿结婚,总跟老周家列祖列宗念叨,盼你们俩娶贤妻,她把儿媳妇儿当闺女疼。”
“最后…”
周老爷子越发哽咽,抬眼看天花板。
“老伴儿啊…,周鸿那混蛋是娶贤妻了,可你看看,他还不如打一辈子光棍儿!我周战平为国为民一辈子,问心无愧,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周鸿这么个孽障,祸害人家小姑娘…”
周驰默不吭声拧干毛巾,替他擦了腿和脚,然后端起搪瓷脸盆,面无表情说。
“真觉得愧疚,还是让人家离婚的好。还有,想想她说的话,也没错,那孩子留下来早晚是个麻烦。”
周老爷子眼眶湿润。
——
日子平静的过了两天,家里人都没再提起周鸿。
第三天晚上吃晚饭时,周老爷子还因为周鸿没有按时回来,拉着脸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周驰一边安慰老爷子,一边说明天一定亲自把他薅回来。
季黎却很平静的自顾吃饭。
她知道,周鸿会回来。
这天晚上,季黎很早就洗漱完。
回到房间,她躺在床上,眼都没阖,直等到半夜两三点。
然后听见楼下有动静,脚步声和家具碰撞声没有刻意放轻,显露出深更半夜摸回家的人,是何等心安理得无所谓的心态。
季黎翻了个身,眼睛盯着房门的方向。
门缝里灯光映亮,走廊里也响起脚步声,就停在她房门外。
准确的说,是停在她对面的房门外。
同一时间,周驰打开自己房门,走出房间,眼神清明看着杵在隔壁房门外的瘦高男人,眉心微不可见皱了皱。
“几点了?你不识数?”
青年西装革履,领带却歪三扭四,头发全都梳到脑后,油光锃亮,精英才干青年才俊的外表。
此时,他一身的酒气,一手把着房门站稳,歪头看了看周驰,哧哧笑起来。
“阿驰,吵醒你了?”
周鸿松开门把手,略显摇晃的向他走去,随手点了点腕上金表。
“你说的嘛,让我今天回来,你看…嗯,两点多,是晚了两个小时啊,谈生意走不开,没办法!”
“不过,这不天还没亮呢,我也不算失约,是吧?”
他一手撑着墙站稳,笑了两声。
周驰浓眉微皱,下颚线冷硬微绷。
“我让你回来干什么?你舌头能捋直?还说的清楚?”
周鸿啧声摇头,“我清楚呢!该谈什么谈什么,老爷子也睡了吧?”
他摇摇晃晃站直了,朝周驰摆了摆手,“先睡,各回各房的,等明天都起来了再谈,我特意空了一天功夫回来陪你们…”
“阿驰!!”
楼下这会儿,却传来周老爷子中气十足地气吼。
“是不是那混账东西回来了?让他滚过来!”
周鸿眼皮耷拉着,顿住脚步,歪头重重叹了口气,然后一手插在西装裤兜里,甩着步态一步一步下了楼。
周驰担心老爷子被他气出个好歹来,提脚跟上。
路过季黎房门时,却见房门‘吱呀’一声,自内打开条缝隙。
周驰脚步一顿,侧脸看过去。
季黎穿着棉布碎花睡裙,披散着头发立在门内,眼眸澄净看着他。
她身高只跟周驰肩头齐平。
从周驰这个角度看过去,入目那张素丽白净的小脸儿,真像个没成年的女孩子。
他唇瓣动了动。
季黎眼睫轻眨,探头往外看,小声说,“你快去吧,我一会儿下来。”
说完,又轻轻将门掩上。
周驰,“……”
听见楼下传来周老爷子的厉斥痛骂声,这才提脚三步两步下了楼。
“你也不看看几点了?!你是贼?属野耗子的?”
“啧,大半夜您别嚷嚷了,再左邻右舍给您嚷醒了都,还以为家出啥大事儿了…”
“出啥大事儿,你闹出来的事儿还不够大?!”
周老爷子气的捡起鞋狠狠砸他身上,“整个大院儿闹得人尽皆知,你在外头鬼混还生个私生子抱回来!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喝成这个熊样,你怎么不喝死了事儿!?你还知道家门儿朝哪儿开的?不直接栽到化粪池里淘了你!省的你这祸害遗千年!”
周鸿被鞋砸了,也没恼。
他吊儿郎当靠在门口,拍了拍鞋拔子砸到的胸口,淡着脸听老爷子骂。
等他骂的停下来,这才插着兜走进屋,在床边凳子上坐下,还翘起腿来。
通身上下一副阔老板的大拿样儿,摊着手跟周老爷子说。
“挺大岁数的,身体又不好,是不是?您别动不动就发火儿,这脾气改改。”
“您看,您让我回来,我这不都回来了吗?”
“您嚷了骂了,就算是给我打了,他最后不还是气着自己?咱们有什么事儿,敞开来谈就成了,生气发火儿有什么用,犯不上~!”
周老爷子脾气火爆了一辈子。
对上这油盐不进的混账儿子,是打也没用骂也没用。
这会儿被他几句话激的,脸色铁青胸口发闷。
他狠狠瞪着周鸿咬牙切齿,手都哆嗦了。
“你怎么有脸?你做这种畜生事儿,你还有脸理直气壮的坐在这儿,让老子别发火儿…”
周鸿皱了皱眉,无奈咂嘴,抬手给老爷子胸脯顺气。
“我没脸,那我不就是不要脸了,才敢回来吗?我要还有脸,我还敢见您…唉—!!”
周驰快步走进来,一脚将他踹翻了。
周鸿惊叫一声,连带凳子一起滚到地上,‘砰’地撞到床角。
他跌坐在地,揉着腰,龇牙咧嘴瞪圆了眼。
抬起头时,周驰已经立在床边,给老爷子端水拿药,还目光凌厉刮了他一眼。
那一眼幽森寒戾,气势摄人,仿若要化成实质扎他两刀。
周鸿脸上漫不经心和不正经全都敛起,酒也彻底醒了,咬咬牙,扶着床边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脚印儿。
这才发现,右侧整个胯骨被周驰那一脚踹的,隐隐作痛。
周老爷子服了速效救心丸,闭着眼缓过气,好半晌没再看周鸿。
周驰转过身,眉眼沉厉跟周鸿对峙。
“孩子的事儿,我给你两个处理方式。”
房门外,季黎脚步轻缓渐渐靠近,就听见周驰不容置喙的沉声厉语。
“一,孩子留下可以,你跟季黎离婚,跟孩子他妈结婚,谁生的孩子谁养。”
“二,孩子你带走,随便你养在哪儿,怎么养,总之爸在一天,不准让那孩子出现在大院儿里。”
第一种处理方式,孩子有父有母,周家认可,不再是私生子。
第二种呢,孩子永远是私生子,周家不认。
屋里陷入诡异的寂静。
周鸿没说话,周老爷子也没开口。
季黎眼睫轻颤,没有第一时间进屋。
她也想听听,周鸿怎么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