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上,慈舟伸手推开几个空盘子,右手食指沾了点酒水,在空处划了个小圆,笑道:“据我所知,众剑堡的权利结构分为六层。你们看,核心的最里层是领主铁胆神侯以及他的义子义女,不仅手握实权,一声令下,就有无数人为其奔走,算是第一环。”
“第二环,就是众剑堡历任领主背后的家族,并非时间越长久就越强大,只不过,以他们的影响力,不仅深入到各个阶层,还能牢牢地把持着具体某个领域的资源,维持稳定的收入,已经很了不起了。”
“第三环,支撑和维持领主权威的暴力组织,包括两千玄铁重骑,城卫军、巡防队和带剑骑士,实际人数超过一万,再算上他们的家庭成员,至少有五万人。”
“记住,他们或多或少都是有封地的勋爵,头衔、家业按照子承父业、兄死弟继的制度,有法律作为保障,有领主为他们撑腰,属于真正的主流阶层。”
“可惜,铁胆神侯的权利基本盘,不仅被九大长老家族暗中侵蚀,不断挖墙脚,还被安齐生阁下一个劲地往里面塞人,掺沙子,已开始出现崩坏的迹象。”
慈舟抬头看着伸长脖子看过来的王下七武士等人,笑道:“要不是众剑堡领主铁胆神侯知道实情,安齐生阁下绝对没有其他用意,就不是敲敲打打的警告,而是直接动手铲除掉威胁自己权利基本盘的不怀好意之辈了。”
随后,他看着仙道黄飞熊,意有所指道:“如果我是众剑堡的领主,肯定会更喜欢独来独往,从不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的客卿。哪怕他拥有很高的地位,每次办事都要付出相当多的报酬,却是有价格可以商量,可以妥协的人。”
“至于你的困局,想必也是早就察觉到了。彻底解散武馆,不是最好的办法,只会暴露出你不知进退,反应过于剧烈的政治小白的动物本性。让你的弟子们效忠领主,那就更不可能了。谁也不敢保证,也不敢接受,被你一声令下,随意改变的这群人。”
慈舟看着坐立不安,神色不属的剑修安齐生,摊开双手,笑道:“折中的办法,不是没有!你就向众剑堡领主提出,需要闭关一段时间,最好是几个月,向更高境界攀升,请领主安排人手接管武馆。”
“接下来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无论是什么样的安排,铁胆神侯都会按照备案做地妥妥帖帖。按照我的推算,他既不会解散武馆,这条供底层贫民子弟突破阶层壁垒,关上为数不多的上升渠道,让你付出的心血白白浪费,也不会大肆扩张,增加招收人员的数量,免得刺激到九大家族,引起不必要的反弹,累及他的政治声望。懂?”
剑修安齐生默默咀嚼着半神殿下的指点,其他人也在回味品尝当中,许久过后,他才回过神来,神色肃然地重重点了点头。
“大师的建议,我铭记在心。闭关突破境界,实在是妙不可言的一招,不仅可以避开外面的纷争,也能让领主他们彻底放心。等到武馆彻底洗牌后,在里面接受训练的平民子弟,肯定会被领主牢牢地掌握在手里,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成全。”
慈舟看到他说话的声音越发低沉,不慌不忙地开口安慰道:“放心吧!他们也算是一股新血,可以用来刺激享受着长期的和平生活,钢铁般的意志渐渐消磨掉的老一派众剑堡中坚,让他们产生危机感,而重拾过去直面兽潮,甚至是邻国联手围攻的铁血斗志。”
慈舟注意到在场的王下七武士成员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沉吟片刻,笑道:“以你的聪明才智,还有伙伴们的建言建议,或许早就想到这个破局的办法了,只不过还是不够自信,没有十成的把握,才找我说出来。无论成败如何,为你出谋划策的帽子,都会扣在我的头上……可是,我又何曾怕过,不过是路过的旅人,想找到茬的人,很快就会死掉这条心。算了罢,这个锅我背了!”
至此,王下七武士的人才松了口气,经过反复试探后,他们终于发现,破戒僧慈舟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也的确拥有半神殿下的器量和格局,连坐拥军民十几万人的众剑堡,都不被他放在心上,居高临下地指点时势和大局,有跳出棋盘外的视野,也握有相应的绝对实力。
这种人,最适合拿来做梯子,翻过人生路上的障碍墙。换做以前,肯定是顺手用一用,翻过墙后坑一把就扔掉,至于现在王下七武士的中坚却觉得没有必要作的那么绝,毕竟对方是一位握有绝对实力差的半神殿下。
于是,这场原本由不怀好意的好事者搞出来的接风宴,最终竟然和和气气地收场,着实令众剑堡的诸多旁观势力瞠目结舌,尤其是知道王下七武士办事风格的九大家族,简直就是目瞪口呆。
没过多久,许多靠谱或不靠谱的小道消息,就在众剑堡的内城、外城不胫而走,就连入手光辉权杖,众剑堡的领主铁胆神侯都知晓此事,特意招来内城采买人曹正淳,了解其中的细故。
毕竟,众剑堡领主也对此有些好奇,卡拉图大陆的半神殿下屈指可数,凭空出现一位,且不属于任何势力,又与武僧流派其中之一息息相关,肯定会产生深远的影响。
再则,大采买人曹正淳如此熟稔地借故拖住半身人家族,与王下七武士等众剑堡客卿似乎存在着某种默契,这让铁胆神侯有理由相信,手底下的人又瞒着他偷偷摸摸地勾搭在一起了。
背后有长老家族支持的大采买人,只要不犯任何原则性的错误,就连众剑堡领主都无法撤换。只是,这几年曹家藉着曹正淳的地位,大肆插手边境“互市”,占据贸易总额的很大一部分,说没有人眼红是不可能的。
“或许,下个月的评议会上,我得提议换个人来做内城采买人。利益动人心,我就不信九大家族铁板一块?曹家久居第一家族,每次都分到最大一块蛋糕,就没有心怀不满,甚至想取而代之的挑战者?我不相信所谓的联姻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不如,我来下个套罢!”
手握光辉权杖,众剑堡领主的脑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使得多了,仅仅一个想法,就频频出现有用或没用的无数灵感的闪光,对内城错综复杂的政经人际关系脉络,如有神助似的看地清清楚楚。
铁胆神侯越想越觉得理由充分,浑然没有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劲,瞬息间想出几十个绝妙的办法,收买、反间、挑拨,种种瓦解九大家族权势的计划,再也不想用政治手段制衡这些“长老”,根本没有注意到是神器.光辉权杖在暗中施加影响。
由此可见,神只赐下的恩典,也不尽然都是机缘和好处,或许还包藏着一点私心。只不过,就连太阳神陆压殿下也无从察觉,众剑堡的领主铁胆神侯是毫无锁觉地陷入其中,还是洞悉神只的暗手,却心甘情愿被利用的棋子。
毕竟,世上最难揣测的是人心,看似一马平川,实质上却有山川之险,这是连神只都难以插手的禁区,也算是人类最后的自留地。
接风宴会结束后,来自被临时雇用的半身人准备寿宴的内城采买人曹正淳家的邀请,并没有阻止住破戒僧慈舟和月婵携手游览众剑堡的行程。
对于众剑堡这座边境军事重镇的事实意义上的二管家,曹正淳家族的态度,主人都没有说什么,却无端端地惹来了一些狗腿子的敌视。
至少有一队负责西城安全的带剑骑士,其队正头目出身家族不过是曹家的偏远旁支,目睹主家的好意被外人轻看,就忍不住生起气来,决定给这位来路不明的武僧一点颜色看看。
可是,这点针刺般的敌意刚刚发作起来,就被破戒僧慈舟察觉到了,尽管不清楚来龙去脉,不过将来自曹正淳家的使者放在身边,至少可以当做一块护身的招牌。
于是,他就以不熟悉众剑堡地形为理由,将曹家的使者挽留在身边,让此人临时充任解说的导游。
慈舟看出这人有点武技的底子,便时不时开口指点一番,仅仅是点破呼吸吐纳的节奏,配合迈开脚步的频率,在坐立、行走之间逐渐练成一口绵绵若存,用之不绝的内气,就让曹家使者受用不尽了。
此人果然是大家出身,深知此番指点的功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慈舟自然是感激不尽,就连月婵也免不了受他恭敬地揖礼。
再则,有了这点半师半徒的情分,曹家使者的态度就软化多了,毕竟派他前来招呼的人,原本就没想到会将半神殿下召之即来,曹家的实力还不够,换做是人间传奇实力,又是明面上众剑堡领主的铁胆神侯,或许有几分成事的可能。
可是,当一行三人游览到新造没多久的“古迹”百龙壁时,斜刺里冲出来的一队带剑骑士,在驰道上狂奔的队正夏侯称,正欲纵马驰缰,正面撞那破戒僧慈舟一下。
万万没想到,目标人物在事发后,立即伸手拉住女人后退一步,就暴露出与自己有莫逆交情,曹家十八字里排末尾的曹雄。
夏侯称怎敢撞死主家的人,更别说此人与自己有交情,顾不上记恨破戒僧慈舟为何不乖乖地站住,好被自己一鼓作气撞飞,忙不迭地伸手抓紧缰绳,勒令坐骑紧急停下。
与此同时,出身偏房的庶子曹雄反应过来,惊见带剑骑士在驰道上飞奔,一副完全冲自己而来的气势,顿时吓地身体紧绷,双脚牢牢地钉在原地,五脏六腑蓦然缩聚,心里一片凄惶,暗想:“吾命休矣!”
就在骏马扬起前蹄,两条后腿在麻石街面上滑行,平地擦出一溜青烟,余势未减地继续往前冲时,慈舟不忍看见刚刚认识的曹家子死在眼前,不禁大发慈悲心,另一只手伸出去,抓住他的衣领,猛然往后拖去。
曹雄感觉到马鬃毛擦脸而过,惊魂甫定地站住,低头看了看身上,没有缺胳膊少腿,没了哪块零件,再抬头看了带剑骑士队正夏侯称一眼,又侧头看了看他的部下,早早停下的那群人,不敢对视的别过头去的尴尬和羞愤神情,按捺不住地冲夏侯家的小子大声咆哮。
“你吓死我了,夏侯称!”
身为众剑堡的带剑骑士,而且还是凭自己的本事升任为队正,夏侯称的手里没有少沾血,可是无意中弄死自家人,无论理由多么充分,哪怕说破天去,他至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正因为如此,当他极力挽住缰绳,悬崖勒马后,后背顿时冒出一片冷汗,心里害怕极了,同时也把破戒僧慈舟恨透了。
“这家伙坏死了。站在原地被我纵马驰缰地撞飞,非死即重伤,不是挺好吗?为什么能在紧急关头反应过来?为什么?分明是跟我作对,故意戏弄于我!”
带剑骑士队正夏侯称心里半是恼怒,半是歉疚,也不敢骑马过去,而是翻身下马,迳自快步走上来,向打过几次交道,有莫逆之交的主家十八字曹雄赔礼道歉。
“百越国第一神偷,无宝不落的锦毛鼠白玉堂又出现了。我方接到线报,特地快马加鞭赶过去。没想到,差点冲撞了你,还有两位贵客,还望看在公务的份上,原谅则个。”
慈舟听到白云堂的时候,眼眉轻轻一挑,蓦然想起黄石镇天字第二号房间的客人,昨天晚上似乎也曾经在黑风岭出没。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月婵,女人的神色依旧淡然,只是会意过来地轻轻点了点头,握住慈舟的手,传声道:“阴影跳跃!那人也是个有耐心的家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里的黄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