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贝迪没料到她还有这一手,但很快不以为然地说:“你觉得我爸会批?到时候说不得又是家里家外的劝。就算同意你辞职,你这么重要的岗位,又跳槽到竞争单位,保密协议加上各项审查,没半年你休想离开,到时候项目都拿下了,你还来干什么?”
江瑜然一脸不服气的样子,鼓着嘴说:“你凭什么以为你自己能脱离羽翼开创自己的事业,而我就不能?实话告诉你吧,那些审查材料我早就按照规章流程做好了,用不了一个星期就能审查完毕。”
说到这儿,江瑜然加重了语气,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不-要-低-估-我-的-专-业-水-平!”
这下谢贝迪彻底愣住了,他真的没想到这个从小和自己玩到大的……呃……算是青梅竹马吧。谢贝迪真没料到江瑜然有这么大的决心和勇气,甚至在自己回国前提前做好了布局,他有点儿知道眼前这个样子看起来和普通城市女孩儿没什么不同的儿时玩伴已经成长为一家大公司合格的董秘的原因了。
江瑜然看着谢贝迪有些惊愕的眼神,微微透着得意的笑,那样子仿佛在说,我能当你爸的半个家还当不了你的?
家里几乎全部的灯光都亮着,宽大的现代风餐桌上摆着精致的餐盘,一瓶精致的洋酒摆在桌子的正中央,谢贝迪记得清楚,那是他第一次得了奖学金时特意从国外买来寄给父亲的。
童年的记忆里,父亲只是忙,忙到不分时间,不分场合,他记忆最深的一次就是自己正在一旁玩,爸爸突然就夺门而出,直到第二天天亮还没回来,当时妈妈没在家,那一晚谢贝迪又饿又怕,没关好的窗户被风吹得呼扇呼扇的,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打开冰箱,找到了一罐他那个年龄根本不可能打开的果酱。
第二天被发现时,谢贝迪爬在地板上睡得正香,身旁是一个摔碎的果酱罐子,直到上了初中谢贝迪还会害怕风吹窗子的声音。
父亲对自己即是纵容的也是严厉的,对喜欢拆开一切的谢贝迪他是极为包容的,如果别人家里的孩子拆了电视机那是注定要挨打的,在谢家,得到的却是包容与鼓励,只不过要是装不回去的话那也是要挨打的……
另一方面父亲又是极其古板和严格的,他不允许谢贝迪选择与机器人不相干的专业,甚至在叛逆期,父子矛盾一度闹得很僵,直到谢贝迪决定出国前才有所缓和。
像今天这种摆酒的场面是从来没有过的,而且等到这么晚。
“回来啦,我来热菜。”
谢家有保姆,但这会儿冷蒙雨却拒绝了帮忙,一切亲力亲为,把冷掉的菜重新热上,就在最后一盘菜端上桌时,谢向明才迈着缓慢却不失稳重的步伐从书房走出来,稳稳地坐在象征长者的位子上。
一家三口很久没像今天这样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谢贝迪有些拘谨,看着妈妈亲自为自己倒上的一杯酒,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或许这预示着他长大了。
谢向明缓缓举起杯,他的眼神闪烁仿佛看到了很多这张桌子上看不到的东西,端着杯,许久才慢慢开口对着谢贝迪说:“你长大了。”
谢贝迪无言,他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自己的确有野心有抱负,而且已经开始起步,对着这个很早就把目光放在东南沿海的早期科学与生产力结合的开创者,他的心里是敬佩的,如今的时代是一个更加开放,联系更加紧密的,地球村已经不再是陌生名词的时代,他站在高崖之上,目光看得更远,也要飞得更高,不是他谢贝迪有多么了不起,而是他站在时代的巨擎之上,必然要做出的选择。
默默地碰杯,晶莹剔透的酒杯碰撞,那清脆的“玎玲”声仿佛并不只是单纯碰杯那么简单。
一杯酒下肚,严肃的气氛稍显缓和,谢向明放下杯,缓缓地问:“公司都注册好啦?”
谢贝迪慌张地说:“哦,材料已经递交上去了,幸好遇到了一位老前辈,在他的帮助下很顺利。”
“老前辈?”谢向明疑惑地问。
“就是钱大爷,他现在好像在跑代办。”
谢向明缓缓点头,虽然对钱兴国的印象并不深,但的确算是老前辈了,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夹了一口菜,在嘴里慢慢咀嚼着,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跑代办太辛苦了吧,其实钱大哥这个人挺热情的,尤其是对研究所的老人儿。”冷蒙雨一边吃着菜一边说着。
“人生的路不像做数学题,方向错了还可以重新推理,人生的节点上一旦走错了路就无法回头了。”
谢向明平静地说,不知道是感慨还是故意说给儿子听的。
“可人生也并非只有一条路对吗?有时失败也是一种财富,毕竟钱再多早晚也不是自己的,不留遗憾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吧,至少钱大爷也是拼过的人。”谢贝迪说。
谢向明没有否认,转而问道:“你有什么打算?可以和我交流一下吗?放心,我只是想听听,不会干涉的。”
听了爸爸的话,谢贝迪放下筷子,认真地说道:“东南沿海虽好,可我还是打算把公司开在沈州,从经济角度考虑,这里的成本比较低,适合我们这种小公司,另一方面,这里也是全国三大智能产业基地之一,环境并不差,在深蓝这块招牌的影响下,业务开展起来难度也会小很多。”
“你也考虑到了深蓝?”谢向明眼前一亮。
“这是基于市场的考虑,可不是基于您。”谢贝迪解释着,脸上闪过似笑非笑的模样。
“嗯,先前我还担心你太飘,一心奔着最发达地区,现在看来你考虑得很慎重。”
“另外就是充实人才,我在国外的同学会有一部分回来支援,不过我也不打算什么都依靠他们,今天遇到了钱大爷才发现,国内还有一批老科研工作者的目光始终放在水下机器人这一块,今天我就见到了一个人,还看到了他的研究成果,我们蓝景科技并不打算做什么都一味的超前,还需要慎重与保守。有人说保守是贬义词,我不这么认为,毕竟真理往往再向前一步就是谬论,创新也不能胡来。”
听了儿子富有哲理的话,谢向明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才是一个成熟的领导者考虑问题的方式,本来对儿子创业还有些担心的他现在心里有了几分底数,欣慰之余,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你说的那个老一辈水下机器人专家是谁呀?我应该认识吧。”
谢贝迪没多想,脱口而出:“可能是吧,他在研究所任职过一段时间。”
“研究所任职的?”
谢向明的些好奇,他一边在脑海里想着会是谁,一边慢慢地端起酒杯。
细细品味着儿子寄回来的洋酒,他的耳朵里忽然扎进去一个刺耳的名字。
“他叫关鹏,在船业集团工作过二十年。”
“噗——”
一口未尽的酒突然喷了出来,再向儿子看去时,错愕、不解、狐疑与怒意,说不好哪一种情感先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