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谢向明的回信,康承业乐得合不拢嘴。
张思源一脸落寞地看着老师,对着身边的江道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得,老师的大宝贝要回来了,我们又要不受宠喽。”
江道源看一眼站在对面的冷蒙雨,这个孤苦的“新娘”终于可以不用独守空房了,现在她的脸笑得比花朵儿还好看。
“把你们召来不光是告诉谢向明要回国的消息,还得研究一下他信里提到的这件事,我们研究所能不能招外国人,外国人来了什么待遇?”
这倒是没想过,几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
过去都是中国留学生在外国研究单位工作,国内还没有先例,有一些专家进驻也是短期的,多是合作关系或援助,雇佣外国人,科研单位……
还是江道源先说了话。
“我在美国时待遇是2000美元上下,和当地普通人收入水平相当,在国内看是一笔大钱,但在美国也刚够生活,好在顾老师很照顾我们,不愿出去租房住的可以住宿舍,这样就省下一大笔食宿费。我想德国的博士生来了之后也不能比本土的待遇高吧,不然会让咱们自己的心生满的。”
“这样好吗?我听说现在国内的企业招聘外国人都花大把的钱,待遇也不知道比本土的人才高出多少倍,要是来的人知道咱们这么不待见,会不会甩袖子离去呀。”冷蒙雨说。
张思源皱了皱眉,这还真是一个两难问题,既然开辟了德国这条线,今后合作的地方还多着呢,为了一点儿工资影响今后的合作是有点儿得不偿失。
康承业没立即表态,对着大弟子说:“你先拟个大框出来,今后咱们招聘外国专家人才都按照这个条框办,至于待遇嘛,谢向明也说了,那小子家里很有钱,想来也不是为了钱才来的中国,暂时就按咱们的博士生标准发工资。”
张思源就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师思维和谢向明的脑子长在一根弦上,估计这就是那小子受宠的原因吧。
……
……
“回国?”
尼克劳斯诧异地盯着眼着这个一本正经的学生,他还指望下一个项目里重用谢向明的,这个时候提出回国,那可是放弃了大好的前程。
“请导师放心,我是说完成了手头的项目后回国。”
尼克劳斯直摇头:“中国太落后了,你回去取得不了更大突破的。”
“就是因为太落后了,所以才需要我们这样的人回去改造,让我的祖国先进起来。”
“那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尼克劳斯这态度若是让其他学生看到非嫉妒的满眼通红不可。
“还有时间,你再考虑考虑。”
话止于此,不能再说下去了,谢向明点了点头。
几天后,谢向明从办公室的座位上被尼克劳斯叫走,他以为有什么事,坐上了导师的车出了实验室的院门。
尼克劳斯不是个奢华的人,但他的座车却非常值钱,不是因为这辆车子有多么豪华,而是年份够久,那是一辆1968年的甲壳虫,可以称得上古董级的轿车了。黑亮的车身打着蜡,泛着油亮的光,保养非常好。
时间的积累造就了价值。
尼克劳斯自己开着车,尽管狭窄的车身让两个身高都不差的男人坐进去有种蜷缩感,但尼克劳斯可从未让其他学生坐过他的车。
“谢,你知道吗?这辆车可只有我夫人和孩子坐过。”
坐在副驾驶上的谢向明突然感觉屁股好像被什么扎了一样,如果不是没有腾挪位置,他八成会跳开。
这哪是坐车呀,这是架上火上烤哇。
车子七拐八弯地来到一片风景秀丽的河边,萨尔河是这座城市的生命之源,萨尔布鲁肯位于法德边境,双方围绕这条河展开了长达上百年的争夺,但河水依旧静静地流淌,那些波澜壮阔的历史从没在它身上留下任何伤痕。
夜渐渐静了下来,热爱音乐的国度在河畔响起了各种奏鸣,亮着灯光的游艇驶过河面,映衬得波光淋漓的河面泛起金光点点,好一派悠扬美丽的夜景。
在一间充满古欧洲风情的酒吧时,尼克劳斯打开一瓶葡萄酒,为通体透亮的酒杯里点上红润的酒液。液体泛着令人沉醉的幽香扑鼻而来。
谢向明握着酒杯的手有点儿抖,这格调哪是和学生喝酒呀,说是和情人约会也差不多吧……
“我们先喝一点。”
尼克劳斯举起杯,然后望向打开的窗子外,河岸那边,一轮银月从森林的尽头升起,月光洒向河面,配上酒香,清幽醉人。
“这里的风景不错。”
谢向明只得点头附和。
“嗯,很美。”
“你们中国有很多诗都是赞美月光的。”
“嗯,好像有……”
谢向明哪懂什么诗啊,你让他形容月色,他只会床前明月光。
“我们两国有很多相似之处,唯一与别的国家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历史上很少有冲突,多数都是合作。”
“哦……”
从弗林斯那里谢向明倒是没少补习德国历史,这就是所谓的地缘政治,德国的出海口被英国把得死死的,怎么可能有能力去骚扰大陆另一边的一个大国呢,少有的冲突就是胶州湾吧。不过谢向明可没傻到戳破老尼的兴致。
这时,酒吧里响起钢琴的乐声,一曲《月光奏鸣曲》乘兴响起,和眼前的景致说不出的搭调,怪不得这家酒吧宾客盈门,大概都是冲着此情此景来的吧。
谢向明懂了,老尼其实没什么浪漫细胞,这个地方只怕他也是从别人那里打听来的,甚至有可能是几十年前他约会的地方……
这么一想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听你宿舍的人说你喜欢古典乐。”
谢向明倒是想说不是很喜欢,这个爱好还是从老师那里继承来的,但他想听听老尼接下来说什么,点头应了。
“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有三个乐章,第一乐章在徐缓的环境里透露出淡淡的忧伤;第二乐章犹如两个深渊中之间的一朵花,完美地连接了前后两章;第三乐章冲向愤懑的情绪和高昂的斗志,这是我们德国人的精神,他完美地用音乐表达了出来,并且用这种语言让全世界喜欢上了它。”
谈音乐?谢向明可谈不出那么多格调,要是论数学只怕说上一整天也不会累,就在谢向明有点儿走神的时候,尼克劳斯又端起酒杯,真诚地说了一句话。
“谢,留下来吧,热情好客的萨尔人欢迎你成为这里的公民。”
这话令人有些感动,配上这样的景致又让人难以拒绝。
不知怎的,最近就像弗林斯说的那样,有点儿小孩子情绪,鼻子总喜欢发酸。
谢向明吞咽着苦水,想说些感动的话,但话到嘴边儿却成了:“谢谢导师,我想家了。”
“是为家人吗?”
尼克劳斯选了这么个地方可不是为了摆龙门阵的,他是真心的想让谢向明留下来。
谢向明点点头:“我还没见过儿子呢……”
尼克劳斯却理解错了意思,大喜道:“没关系,你可以把他们接过来,需要什么条件尽管提,待遇我给你涨一成,保证让你们一家幸福的生活在这座城市。”
谢向明摇摇头:“不是那个意思……我……”
不知道该用什么比喻,谢向明突然想到最近的研究,端着酒杯说道:“如果‘神经元’离开机器人本身,那还有作用吗?”
尼克劳斯明白了什么,端起来的酒杯怏怏地放下。
“正如德国不能失去勃兰登堡门,我也离不开自己祖国,这不是唱高调,我的价值……我的意义……还有我的情感都在那里,在那片现在还落后的土地上,所以我得回去,回去的不止是我这个人,连同我的神经、我的思维一并带回去,我和那里是连在一起的,就算把妻子和儿子一并带来也断不开的。”
谢向明还没哭,老尼却感动得稀里哗啦。
“我……我见过很多人……我是说见过很多学生……他们和你不一样,他们也有很多优秀的人,但是你……不一样,不用再说了,你想走就走吧,需要什么和我说,我会让你带回去最好的……”
谢向明愕然地发现老尼已经开始用餐巾擦拭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