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书记不能走啊……”
沈州拖拉机厂的大门口聚满了工人,从白发苍苍的老师傅到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情绪激动得眼角都挂上了泪,冷风一吹脸颊通红。
万荣搓了搓手,习惯性地把手倒在背后,他挺直身杆望着人群,粗略估算大门内外怎么也站了两百多人,这是因为还没到上班点儿,这个时间来的不是下夜班的就是早来的同志,他感慨着叹了一口气。
从58年入厂以来,万老书记熟悉厂里的一切,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他都说得出来历,哪年哪年厂里搞突击队,哪年哪年完成了哪项国家级重要的生产任务,一张张脸熟悉的他不能再熟悉,他几乎能叫出每个人的名字。对这个大型工厂他早就有了深厚的感情,按照他的年龄,再干上两年就可以退休了,完全没有必要调到一个不熟悉的单位重新开始,可是那位大科学家不辞辛苦,三番五次的找他谈,这份精神倒是让他感动,不然也不会下这份决心。
“感谢大家来送,我是火线入党,当时抱着炸药包冲向敌人碉堡那会儿就没想活着回来,现在能和大家,和这个厂有这么深的感情,我知足了,别看我老了,但我仍然是一名革命战士,咱们的战士哪里需要哪里搬,那个单位我去过了,规模比咱们厂差远了,可是人家中科院的同志说了,研究所虽小意义重大,咱们工人是最熟悉机器的了,人家就是要给咱们造更先进的机器,减轻工人的劳动强度。”
“不用减轻,咱们什么苦没吃过,那么多苦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的工人还怕困难吗?老书记您就说咱们哪项任务完成得不好?咱们不要机器!就要老书记!”
人群中有人激动地喊了起来。
“对呀万书记,咱们厂多好呀!是不是有人故意整你?把您调到一个小破单位,您放心咱们工人过去有力量,现在还有力量,咱们一起找上级要说法去,把万书记留下……”
一个小年轻振臂高呼,引得不少人的响应!
“胡闹!”
万书记大喊一声,几百人顿时鸦雀无声:“无组织无纪律,这还是咱们厂的作风吗?”
万荣在拖拉机厂的威信极高,见他动怒了,没人再敢插言了,他强自平复了气息说道:“这是正常的组织调动,过去咱们厂和自动化研究所有很多业务往来,往年也得到过他们很多帮助,如今领袖也说了,科学技术也是生产力,他们做的就是要解放生产力,让我们尽快过上富裕的日子。过去二十年来那个单位遭到了很大的破坏,现在一切都要重建,但是他们的一把手是个知识分子,搞科研是能手,但是其它的工作根本不行,我过去要做的就是把那个单位拉上正轨,让他们更好的为社会主义服务。”
“老书记……”
人群中有人落泪。
“不要哭,拖拉机厂不是我个人的,我们的组织很强大,们要相信组织,在新书记的带领下把咱们厂的光荣传统发扬起来,争取在改革开放的今天绽放更大的光芒。”
饶是苦口婆心的劝,很多人仍然是泪津津地目送老书记推着一台破旧的二八自行车渐渐远去……
初来研究所的万书记还没上任就闻到一股浓浓的旧气味,这里大多是知识分子,与工人为主体的大型工厂不同,这里的人显得特别谨慎,别说热情,就连说话都绕着弯子,老党建遇到新问题,这多少缘于这个单位的特殊性,在那些混乱的年代,这个小单位党建工作十分薄弱,很多好的政策都被歪曲解读了。
万荣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单位从陈腐中带到阳光下,他决定从熟悉的领域入手,他一头扎进了研究所下属的车间。
研究所下属车间并不大,相比庞大的拖拉机厂,这里的面积还不如那边一个普通的仓库,没有大型流水线,几台普通的车床,更多的是手工劳作工具,一位四十多不到五十岁的老师傅正弯着腰在磨制一件精细的构件。
“师傅!”
万书记凑到工人师傅背后喊了一句,因为噪音太大,这位老师傅没听见,仍旧专心致志地做着手头的活儿。
“老师傅!”万书记凑到耳边又喊了一声。
对方有反应了,回过头摘下护目镜,看到是一位头发都已经花白的老者,虽然这位师傅并不认识万书记,但是仍然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一种工人的气息。
“老师傅,你有事儿?”工人师傅很客气。
“你贵姓?”万书记问。
“我姓牛。”
“哦,牛师傅呀,你这是做什么呢?”
“液压装置的构件,上一次不太成功,这一次我亲自打磨。”
“这种构件是用在哪里的呀?怎么没见过。”万书记熟悉工厂,大多数零件看一眼就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可是这研究所里做出来的玩意儿……
“机器人!”
“什么机器?”万书记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是机器人,能代替人工作的机器,反正我也说不太清楚,咱们康所长为这个都吵吵几年了。”牛师傅觉得这老头儿说话倒是挺客气,不知不觉多说了两句。
“机器?能代替人?”
万书记真是闻所未闻,看来这个研究所不简单呀,还有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康所长,居然在主持这种项目。
“如果机器能代替人,那工人干什么去呀?”万书记一头雾水。
牛师傅不好意思地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总之是好东西吧,以前我思想落后,没意思到,现在咱好好做就是了。”
到底是研究所呀,一个工人随口说的东西居然连听也没听过,万荣很是感慨,活到老学到老,主席他老人家说得果然没错呀。
……
……
这两天左红升心里总是忐忑不安的,通知下来了,原沈州拖拉机厂的党委书记正式调任沈州自动化研究所担任党委书记,自己扶正的愿望彻底落空了,着实萎靡不振了几天。
最要命的是万书记还没上任的时候就批评了自己,接下来会不会因为对自己印象不好而展开报复?哪怕是会上不点名批评几句也会让自己在所里威信扫地,尽管自己还有几成威信已不得而知,但奇怪的是万书记上任即不让搞欢迎会,也不布置工作任务,至于上级为什么做出这样的调动更是一无所知。
左红升想找个机会接触一下,可是老万书记不怎么坐办公室,上任这几天一头扎到十几里外的下属工厂里不出来,研究所的核心又不在那里,他总泡车间算怎么回事儿嘛。
左红升不想被那里的人看到自己心虚的样子,于是强做镇定,有一天下车间视察工作的时候恰好看见牛师傅,他装作无事的样子把他叫过来。
“这几天新书记在车间里都说了什么?”
牛师傅一脸茫然的样子说:“没说什么呀,就是一直在问各种机器都是做什么用的。”
“没谈所里的事儿?”
“没有。”牛师傅摇了摇头。
“你再想想。”
“真没有,我骗您干嘛呀,再说了所里有什么事儿我能知道啥。”
没等左红升继续问,牛师傅径直走向自行车棚去开自己那台黑色凤凰二八车去了,左红升不悦,可是想想也的确是这么回事儿,车间只是听指挥,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所里的核心事情是无权过问的。
只不过这万书记天天泡在工人堆里能了解到什么呀?
一边是康承业带着一伙人整天搞数据、搞测算、搞设计,一边新书记又一头扎到工厂里去,这局面让左红升根本抓不住头绪,过去的工作经验到了现在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