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蕲春城里,雨幕中,王慎回头看过去,却见那几个骑兵一脸的急噪,正是自己撒在城外各要地警戒的斥候。
他心中一惊,立即就有乱糟糟的念头袭来:难道黄州有事?或许是老天爷看王某人实在太得意,要给我来一个反转?
在后世的电影里,通常会出现这么一个情节。里面的人物眼见着大功即将告成,放声大笑的时候,突然,更大的危险出现。
不对啊……这样的情节只会出现在配角和反角身上,老子今天是主角!
再说了,这安陆那边的贼军龟缩在驻地,又忙着抢地盘起内讧,怎么可能突然杀去黄州?
就算他们杀过去了,难不成还飞到这里来解救孔彦舟?
“军使在这里,什么事?”有卫兵高声喊。
几骑斥候奔来,从鞍上跃下,水淋淋地单膝跪地,将一封用荷叶包裹的信笺高举过头。
见信上也没有插鸡毛,说明不是紧急军情,王慎松了一口气,接过信,问:“这是什么?”
斥候回答:“禀军使,这是朝廷新派遣的江汉鄂州诸路兼知襄阳安抚制置使李横李相公给你的手令。”
“李横,李横是谁?”听到突然钻出来这么一个顶头上司,王慎有点莫名其妙。
所谓安抚置制使,简单说来,就是襄阳府和江汉地区的军政长官,节制荆楚所有兵马,相当会后世挂少将军衔的省军区司令员,还是省委常委。在战时,又掌地方民政,形同建节诸侯。相比只下,王慎这个防御使,也就比后世的市人武部部长大上一些,两人地位天差地别。
一把雨伞举到王慎头顶。
王慎拆开信件,仔细地看了起来,这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到最后竟是拧成一团,眼睛里有怒火一闪而逝。
旁边的呼延通忍不住问:“军使,怎么了?”
王慎的眉头一展,突然笑起来:“原来是李彦平和张相乃是枢密院的同僚啊,这次得了圣旨安抚荆楚,咱们马上就会有个上司了。巧的是,张相也同他一道过来了。”
“张浚张德远也来了?”呼延通是知道王慎和张浚的关系的,当初全金陵的人都实在王道思本是张相公的门人,后来却叛了门,投入杜充麾下。这下,老主人到了,也不知道会热闹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呼延通禁不住想笑。
“你笑什么呀,过去的事情多说无益。张相公这次领了圣旨经略陕西,也算是得尝所愿。陕西那边几乎全境沦陷,民心士气沮丧,也需要这么一个人物镇守,某已经有一年多没见到张相了,也不知道故人风采是否依旧?”王慎笑了笑:“这个李横李彦平我却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不过,他的字写得非常好,字如其人,想必也是个风雅之士。”
说罢,他将手中的信扔在积水里,道:“走,去看看孔彦舟,快马去岳云那里传我命令,叫他们尽快解决战斗。”
信件在水中一浸立即就透了,被水一冲,瞬间被扯得稀烂。
跃上战马,暴雨扑面,如矢如石,打得生疼。
王慎心中冷笑起来:什么李横,嘿嘿,某却认不得你,想让和和孔彦舟罢兵息战,真是痴人说梦。
原来,李横刚才这封信上写的是,他已经领了圣旨经略荆湖地区,平定贼乱,并提兵北伐收入襄阳六郡失地。孔彦舟已经上表求情招安,重归大宋。于他同来荆楚的张浚张相公已经答应了孔彦舟的招安。
如此一来,孔彦舟和王慎的泗州军都归李横的节制,成为他的直属部队,用于未来平定安陆张用、曹成贼军和收复国土。
王慎好不容易镇守一方,山高皇帝远,说不出的自在。现在却突然出现一个顶头上司,心中自然是又气又恼。
而且,他这两个月和孔彦舟已经打出真火来,双方结下了血海深仇,不死不休。现在若是罢兵不斗,那么多士卒和百姓岂不是白死了?
而且,以孔贼的老奸巨滑,谁知道他将来会如何报复我王慎?
君子以直抱怨,怎么能让农夫和蛇的故事重演。
最麻烦的是,张浚到了。这个大宋军队的最高领导者威望极高,势力又大。而自己以前冒充他的门人,后来又投入杜充门下,可谓是生生地打他的脸。以古人的性子,张德远必然会对自己有所成就。若不收拾我王慎,他威望何存?
换我是他张德远,说不定就会接触我泗州军的军权,将蕲、黄两州交给孔彦舟。
真到那个时候,才真个是没有下场了。
信上说又说李和张浚马上就要到蕲春了,按照时间推算,今日就会进入泗州军军营。
时间紧迫,必须抢在这二人之前将孔彦舟彻底消灭。
若再拖延,局势将不堪设想。
王慎一边骑马朝孔彦舟行辕猛冲,一边对着街上的士卒大喊:“所有人都跟我来,向孔彦舟行辕进攻。不要打扫战场,不要打扫战场!”
人越来越多,很快,王慎身后就跟着黑压压一片人潮。
大雨滂沱,千万只脚踏在水中,白花开放。
不片刻就冲到孔彦舟行辕,却见到处都是士兵。他们正抬着撞车,逐一将各院各屋墙壁撞垮腾出空地,以利于大军围攻。
宅院深处有激烈的喊杀声传来,须臾又被震天而鸣大雷掩盖。
电光闪烁中,到处都是汹涌的泗州军士兵明晃晃的兵器和铁甲。部队的建制已经打乱,有背嵬军,有前军,有破敌军,有选锋军,大家都裹在一起朝前冲去。不大的行辕中一下子挤进来两三千人马,孔彦舟插翅也难飞了。
心中稍安,王慎跃下马去,接过封长青递过来斩马刀,对刚挤过来的吴宪法喝道:“吴宪法,你什么时候来的?”
吴宪法:“军使,末将也是刚知道这里是孔老贼的行辕,匆忙赶过来的。”
“前边的进展如何?”
吴宪法:“岳应祥将军正在和孔贼鏖战,已经打了小半个时辰了。”
王慎气道:“都小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拿下孔贼狗头,岳云是干什么吃的,他是属蜗牛的吗?”
看到他满脸铁青,众人都是心中惴惴。
吴宪法满心疑惑:“军使,孔贼已经被围,迟早必死,也不用急。”
“住口,某问你,怎么还拿不下孔彦舟?”王慎喝问。
吴宪法:“孔贼手头还有一百多人马,其中大部都是精锐牙军。那些贼人都是百战之士,打起仗来也是有章有发。他们现在占了一处角楼,得了地利,一时却啃之不动。军使,这雨下得极大,火攻是不成的,又不能用弓弩,却是难办了。士卒们只能一寸一寸朝前移,死伤也是不小。军使,贼子狗急跳墙,不能着急。”
王慎这才冷静了些:“好,咱们去看看。”
正要走,突然间,那头有人推开人潮,哀声大叫:“郎中,郎中,快去找郎中!三妹,三妹,不要怕,有大哥在呢,三妹,三妹……呜呜,是大哥没用,不能保护你,哥哥该死啊!”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回头看去,却是孔贤满面是水地搂着一个小姑娘过来。
他满面都是哀伤,通红着双眼,脸上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那小女孩大约九到十岁的样子,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却没有半点神采。
王慎忙叫道:“伯远,怎么了,这位小娘子是你什么人,可有事?”
看到他,孔贤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住摇着:“道思,道思,这是我三妹,她伤了,快去请郎中啊!”
“伤了,不像啊!”王慎定睛看去,小姑娘那模样纯粹就是被人吓傻了的样子。这也正常,在这遍地死尸,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别说是一个小孩子,就算是成年人,估计也吓得够戗。
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找个干净地方换身衣裳,洗个热水澡,睡上一觉就好。
军情紧急,王慎也没有工夫和孔贤磨蹭,道:“伯远勿急,舍妹应该没什么大碍的。”就回过头来,对一个士兵喊道:“医务兵,帮看看。”
这次围城战王慎付出的代价虽然不小,却通过这场战役使得部队逐渐正规化。部队兵种齐全,各军之间的配合也逐见模样。考虑到部队作战中的伤兵不少,王慎就招募和在军中抽调了一些识字的士兵,交给郎中最了短期培训,学习了基本的止血、包扎技术,各军中按照一百比一的比例配置有一个医务兵。
这些医务兵平日都随部队作战,在战场上负责除了作战,还要治疗救护伤兵。
他们的装束和普通士兵也有所区别,身上都穿着一袭黄衫,背上背着一口放在急救药物的黑皮囊。
然后又道:“伯远你先找个地方歇息,等下我去寻你。”
正要走,突然一个清脆的女声叫道:“王将军且慢。”
王慎回头看去,就看到一条白色的窈窕身影。
就如同一朵刚盛开的白色的莲花,在一片黑压压的士卒中是如此的醒目,又是如此地美得不可方物。
“你是?”
小姑娘微微一福:“妾身孔琳见过军使,总算等到将军了。”
目光中又是惊喜又是羞涩,其中还带着一丝骄傲:我孔琳未来夫君果然是这么一个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大丈夫真英雄,他终于来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