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不到关键时刻,精锐士卒还是不能上啊!
不但是我,就连孔彦舟不也是怀有这样的心思。
王慎摇了摇头,死活下不了这个决心。
是的,眼前的攻城战说穿了,就是拼消耗。消耗着物资、和人命,消耗着双方的士气,直到有一方再坚持不下去崩溃为止。
胜利也许就属于咬牙到最后那个。
也不知道城中究竟是起了什么变故,接下来,敌人的投石车和各色器械数量变得越来越多,且花样百出,给泗州军的进攻造成了很大的困绕。
尤其是那些投石车简直就是俘虏兵们的噩耗,巨大的磨盘落下来,在地上滚动,一扫就是一大片。打到后来,只要空中响起了那剧烈的破空声,下面的士卒就会发一声喊四下乱藏乱躲,自己先乱成一团。
好在城中的石头总归有限,不两日,炮石逐渐稀疏下去。到最后实在缺乏弹药,敌人甚至将泥土用水和了烧成实心陶器发射出来。这种东西烧制不易,需要合格的淘土才能粘合,否则一遇到高温就脆了,用盾牌就能抵挡。
同样的从城墙上射下来的箭越来越少,即便不着铁甲,也入肉不深。
王慎接过一个士兵递过来的敌军羽箭,定睛看去,精神顿时大振。蕲春地处南方,南方多竹,箭杆子都是楠竹制成,质量绝佳。可孔彦舟士兵射来的箭则是用细木条做成,毫无韧度可言,箭头也极为简陋,只捆了一枚三角铁片。这东西他可不陌生,竟是从铁甲上拆下来的甲叶子。
这说明他们的箭矢已然耗尽。
打仗打得就是钢铁,敌人连起码的兵器都没有,还凭什么跟我斗?
而今年的大旱灾已经有隐约迹象,老城外的蕲水已经彻底干涸,士兵可以通过河床轻易地杀到城墙下面。
“决胜战机已经到来,通知杜束,命他抓紧打造攻城器械。两天,我给他两天。”王慎精神大振:“命令各部,每军抽调一百精锐为先登敢死士。他们歇了这些天,也该出来活动活动了。”
对于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精锐,他有着无比的信心。
到时候,只能俘虏军在前面开道,消耗敌人的士气。在最关键时候压上去,自然能够将孔彦舟一举成擒。
河流干涸倒是为如楼车、冲车、登城对楼、箭车等登城器械亮开通道。这次进攻,王慎所聚集的大型机械比往常加起来还多,几千俘虏兵几乎全部压了下去,视野中全是黑压压的人潮,依旧硕大的如同科幻电影中高达那样摇摇晃晃沉重前移的木制楼台。
河西岸,对重式投石车一字排开,将一筐筐鹅卵石雹子一样撒上城头。
火力准备用了将近一壶茶时间,劈啪声中,城墙上的敌人甚至连头都抬不起来。
王慎极为满意,手一挥:“进攻,进攻,进攻,今天晚上某要看到孔彦舟的人头。”
可就在这个时候,巨大的嗡嗡声盖住了整个战场的喧嚣。抬头一看,惊得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只见,空中全是巨大的箭支。
不不不,这已经不能算是箭了,而是长矛。
每支足有六尺长,儿臂粗细,前端装着沉重的锤头和大铲。
“床子弩,床子弩!”泗州军中有不少西军老人,如何识不得这种军国利器。
床子弩冷兵器战争时期弩箭武器的登峰造极之作,是依靠几张弓的合力将一支箭射出,往往要几十人转动轮轴才可拉开,射程可达五百米以上,确实当时的远程武器。檀渊之盟北宋和辽国在河北决战,契丹大将萧挞凛就是中了床子弩箭阵亡的,使得契丹士气大挫。如此,才接受了宋朝的求和。如此,宋辽两国才有了后来的百年和平。
床子弩一般都装有三把强弓,势大力沉,非人力可以抗衡,这才是冷兵器战争中真正的大炮啊!相比之下,对重式投石车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刚推到一半的攻城器械纷纷中箭,被沉重的箭头直接打得粉碎,上面的士兵如落叶一样坠下。
“怎么可能?”王慎早就听说过床子弩的威名,顿时吓了一大跳,姓孔的怎么可能有这种大杀器,没道理,没道理的。
弩箭还在不住落下,在打塌了几架楼车之后又落进人群里,不断有悲惨的大叫响起。
进攻部队人实在太多,挤在一起,顷刻拉成一团。传来军法处士兵的厉声呵斥:“冲上去,冲上去,不许退!”
然后是闪闪大刀和滚滚人头。
他们在竭力维持秩序。
王慎:“攻击部队上去,叫他们快点,不能再给敌人从容布置的时机了。”是的,打了这么多天,敌人的守城花样越来越多,应对手段也越来越娴熟,再给他们时间,鬼知道孔彦舟又会玩出什么新名堂来。
早已经准备就绪的四百泗州军精锐冒着横飞的矢石扑了上去。
和城墙垛口平齐的登城车终于歪歪斜斜地靠了上去,接着是无数把长梯。蚂蚁一样的先登跳爬了上去,真正的短兵相接肉搏战开始了。
孔彦舟也把手头的精锐放了出来,双方在雉堞口反复争夺。
这老畜生也是拼命了,他让人将一筐筐铜钱流水一样运上城墙,倒在地上,任凭士卒自取之。又布置了大量的督战队,一但有人后退,就乱刀砍下去。
人的头颅密密麻麻扔下城去,有从阵亡泗州军身上砍下来的,也有他们严肃军纪时处决的临敌不前的溃卒。
暮野四合,这一战在一排红亮的融化的铅汁中结束。
恶毒到极点的孔彦舟军将烧溶的铅汁和煮沸的粪水不分青红皂白朝下面倒去,进攻方士兵终于经受不住,惨叫着跌下云梯,潮水般溃了下去。
大火在城头熊熊燃烧,散发着皮肉烧焦的恶臭。
“这应该是我泗州军的所尝到的第一次败绩吧?”看着已经彻底被人血染黑的城墙,王慎不觉神伤。
今天一战损失还真是不小,四百先登精锐回来的也就两百来人。至于俘虏兵,应该有接近两千的死伤。
俘虏兵的军心已经彻底崩溃了。
“不,孔彦舟也好过不了。”王慎冷冷地笑起来:“他能有多少人马,精锐也就三四千吧征召的百姓也不过两万,他们经不起这种消耗的,明天继续。陈达,军法处还得加强一下,不要怕杀人。胆敢撤退者,无论是什么职务,都砍了。”
“是,主公。”
“此战不能再这么拖延下去,得尽快结束。继续组织先登死士,各军再各自抽调一百人,这一次,得由副指挥使带队。今天输成这样,你们也有脸立于我的面前?”
“军使,明天让我第一个登城吧。”吴宪法站了出来。
王慎骂道:“你是一军指挥使,你先登?滚一边去,没听明白吗,副指挥使上。”
吴宪法:“军使,武陀不能再战了?”
“他怎么了,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完全?”王慎问。
吴宪法一脸的忧虑:“禀军使,今日先登就是武副指挥带的队。他胸口本就有伤,先前被贼军一棍打在胸口上,伤口迸裂,疼得晕厥过去。”
“啊……这混帐东西,竟然自己跑到前线去了。”这么折了一员大将,王慎眼睛都气绿了:“叫郎中看过没有?”
“已经看过了,无奈伤势实在太重,已经送回了黄冈。”吴宪法一脸的黯然。
“带信给武陀,让他好好休养,伤没有好完全之前先不忙回部队。哎,上次马家渡血战,他受的伤就很重,还没有痊愈就归队。”王慎继续说:“以后军中要定个规矩,伤员能够归队不能由他自己说了算,得让郎中点头才是。”
正在这个时候,吴宪法叫了一声,指着前方:“孔彦舟!”
所有军官定睛看去,只见火光冲天的城墙上,孔彦舟站在垛口上,发出疯狂的大笑:“王慎小儿,知道爷爷的厉害了吧?是是是,你泗州军是能打,你的骑兵是厉害,可又能怎么样,长翅膀飞上来呀!你以为老子会乖乖地把蕲州让给你吗,做你娘的清秋大梦。某就要端坐城中,亲眼看你这混帐东西人头落地那一天。哈哈,哈哈!”
王慎冷笑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孔贼,你困坐愁城已是瓮中之鳖,我挟大胜之师,无论士气、物资还有兵力都是你的十倍,某不明白你的自信从何而来?”
“我的自信?老子之所以有这个信心,那是因为俺得了个计谋过人的诸葛孔明。老实同你讲,你这些天之所以被老子打得如此凄惨,都是因为这位高人。”
说罢,他回头喊了一声:“吕本中,出来说两句。”
只见,一条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雉堞口处,有清朗的声音传来:“王慎,你来黄州之后横征暴敛,残害百姓,设卡收厘金,形同藩镇割据,已怀不臣之心,将来必定是大大的叛逆。前番,你纵兵大掠乡里,这几日,死在你刀兵之下的蕲春百姓已达三千,可说是人人戴孝,家家服丧,我蕲黄百姓恨不得食尔肉寝尔皮。迟早有一日,你会身死族灭的。你若还有半点良知,速速带兵解围而去。否则,老夫到奏报朝廷,讨伐你们这群乱臣贼子。”
“东莱先生……”王慎抽了一口冷气。
各军将领也是面面相觑,则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