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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了元家的大门,这秋日里的龙胤京城虽然已然是有了几分寒意了,可日头明晃晃的,却仍是极为耀眼。元月砂的唇角,却也是顿时禁不住浮起了嫣然的笑意,漆黑的眸子,却也是不觉冷了冷。

男人宽厚的身影挡在了面前,站在元月砂的跟前,却也是轻轻的遮挡住了阳光。

元月砂抬起头,瞧了他一眼,却也是禁不住言语柔柔:“周侯爷莫非在等着月砂?”

周世澜英俊的脸颊一瞬间浮起了几许的复杂,一双眸子却也是禁不住有些深邃,忽而却轻轻的侧过头去:“元家可有留难县主?”

今日元月砂如此招摇,他不免担心,倘若元家因此动怒,元月砂却该如何自处?

元月砂如此秀色,却也好似散发一缕耀眼的光辉。

可这样子的耀眼,也许就宛如一柄匕首,刺伤了某些人,令元月砂会遭遇到几许攻击。无论怎么样,元家总算是占着长辈的名分。而面对这样子的名分,只恐怕元月砂也是会少了几许的招架之力。

元月砂却不觉轻轻的眯起了眼珠子,言语柔柔:“侯爷大可放心,元家素来厚道,又十分讲理。就好似方才,二夫人都肯大义灭亲,为月砂说句公道话。既然是如此,元家又怎么会为难月砂呢?”

如此娇言软语,看似天真无邪,实则这言语之间,存的却是另外一种意思。

周世澜忍不住失笑摇头,元月砂的言下之意,便是她拿捏住元家把柄,元家不会对她如何了。

元月砂样子那样子的坦然,谁也瞧不出,她刚刚硬生生逼着元家处置一个妙龄少女。她瞧着周世澜,轻柔的说道:“不过侯爷的关心,月砂铭记在心,也是十分的感激。”

然而此刻,一辆马车却缓缓行驶到了元月砂跟前。

马车帘子轻轻的拉开,露出了百里聂那苍白俊美的脸容,那张俊美的脸颊好似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朦胧而迷人,显得极是高贵。

一刹那,却也是清辉流转,流雾给明月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百里聂有些迷蒙一双眸子,落在了周世澜身上,惹得周世澜一阵子狐疑不自在。

这一瞬间,周世澜甚至有一种错觉,觉得百里聂似乎想要将自己吃了。

他与百里聂恩恩怨怨,说不大清楚。然而饶是如此,方才那一缕错觉,却也是已然是让周世澜狐疑不定,好生好奇。

那种感觉,曾经也是有过一次。

那时候自己和百里聂关系还不错,勉勉强强还算是朋友。他们一起打马吊,他一把鸡糊截胡了百里聂的清一色,那时候百里聂就用这样子的眼神盯过自己。

他曾经以为百里聂是完美的,可是接触越多,却也是越发了然什么叫人不可貌相。

百里聂厨艺很差,却喜欢给人做菜。

百里聂逢赌必赢,可要是输了,却没什么赌品,一多半还会想法子赖账。

可这样子一张谪仙般的面容,顶着一双朦朦胧胧的眸子看着你时候,却总会让人不自禁让他几分。

周世澜收敛了自己的目光,慢慢的瞧着足尖。

其实在周家,也少不得许多勾心斗角,他也没什么极要好的亲兄弟。

及遇到了百里聂,他们也无利益冲突,又很谈得来。渐渐的,他也有些将百里聂当成亲弟弟一样。

想到了这儿,周世澜心口也是微微一酸。不过这些,到底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阿澜,可容我送月砂回去。”百里聂苍白的唇角,却也是浮起了浅浅的笑容。

他那一双眸子,又浮起了周世澜极为熟悉的神采,每次他想要一件周世澜很喜欢的东西时候,就会这样子的表情。

又直接,又残忍,却偏偏是理直气壮的。

而周世澜呢,却忍不住有些犹豫。

元月砂轻轻福了福:“月砂不敢劳烦长留王,王爷身份尊贵,月砂实在不敢高攀。”

她忍不住想要避开百里聂,更有些畏惧百里聂。至于畏惧什么,元月砂也是不乐意去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乐意和百里聂面面相对,单独相处。

百里聂了然,言语歉疚:“想来如今,昭华县主内心仍然是恼恨于我,不肯原谅,故而如此拒人以千里之外。不知昭华县主,怎么样才肯原谅于我。连我载你一层,也是不肯。”

他瞧着元月砂,淡色的唇瓣拂过了浅浅的笑容,蓦然当着元月砂,手指轻轻的拂过了自己的唇瓣。

却分明是在暗示,那两次亲吻过元月砂唇瓣之事。

这就是百里聂口中得罪元月砂之事。

元月砂脸颊刷的一下就红了,她极为气恼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却也是恼恨无限。眼前的这个男子,是如此的可恶、无赖、恬不知耻!

占了自己便宜,却好似食髓知味,居然这样子缠了上来。

惹得元月砂内心之中,更是禁不住流转了蠢蠢欲动的杀机,甚至恨不得就这样在百里聂的胸口扎上了一个透明窟窿,好杀人灭口。

偏生百里聂却仍然是极为坦然:“不过我始终觉得,这不是什么错。阿澜人最好了,很公道,不如让本王将事情缘由尽数告知阿澜,让阿澜评评理又如何?”

元月砂咬牙切齿:“殿下很喜欢找人评理?”

“事无不可对人言,纵然全世界都知晓,本王大大方方,坦荡荡。然后,大家都会告诉月砂,你因为这桩事情生我的气,是你太小气了。”

百里聂言语平和。

元月砂却再福了福,蓦然极为恼恨:“月砂从无生王爷的气。”

她极为恼恨,却不觉踏上了百里聂的马车了,面色更是恼怒到了极点。

周世澜有些吃惊,更不自禁有些失落。

他看着百里聂拿捏元月砂的样儿,一向冷静自持的昭华县主也面泛红霞,可她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如此过。

百里聂就好似蜜糖捏的无赖,又甜蜜,又可恨,又有几分邪气,糅合成了奇特的魅力。

倘若百里聂肯对一个女人施展这样子的魅力,别的任何男子都是为之黯然而失色。

周世澜看着马车缓缓的行驶,任由自己胸中一缕酸楚之意蔓延。

他忍不住有些惊讶,难道,难道自己当真喜欢上了元月砂了?

不然为何胸中竟有如此的失落。

他原本只是浅浅的欣赏,可是这样子的喜爱,却好似不断滋生,越发强烈。便是周世澜自己,也是忍不住有些个惊讶了。

马车之上,元月砂一张俏丽的面颊却也是冷若冰霜,沉着一张精致脸容。

“原来月砂竟如此在意我的一时情不自禁,倘若月砂不允我人前提及,那我不说又如何?”

百里聂却也是禁不住柔语安抚。

元月砂毕竟是猛兽,激一次她上马车也还罢了,若是接二连三,用此等手法如此调戏。只怕,她会憋不住撕了自己。

下一次,自然应该换换别的法子。

“莫非,月砂对本王有所误会,觉得我垂青于你,苦苦纠缠?”

百里聂更反将一军,似真似假,如此试探。

元月砂却忽而冰霜尽去,嫣然一笑,如百花吐蕊,瞧得百里聂一呆。

“殿下大可放心,月砂怎会误会殿下如此没眼光,毕竟月砂心里面清楚知晓。殿下是喜欢男人的!”

饶是对方是百里聂,他也是听得呆了呆,不觉言语:“这其中有些误会。”

“殿下不必解释,解释就是掩饰,那日月砂穿的是男装,殿下兽性大发,也是可以理解的。”

元月砂冲着百里聂,绽放一缕极为天真笑容。

百里聂第一次被元月砂哽住,竟说不出话儿来。元月砂却也是不自禁的一阵子心头舒坦!

接下来几日,元家那日灵堂之上闹剧,却也被几方有心人悄无声息的压住。

车轮行驶过青色的石板路,却也是不自禁的发出了咚咚的声音。

马车之上,苏樱却一阵子的恐惧,搅紧了自己衣衫。

来时候迫不得已,如今苏樱却已然后悔起来。

她不知晓元月砂为什么让自己随之一道来这里,可是这个地方,却未免太让苏樱觉得可怕和厌恶了。

苏樱从来也不知晓,京城之中居然是有这样子污秽、肮脏的地方。

她平日里赴宴、赏花、玩乐,去的都是整洁又繁华的所在。

她以为京城每一处都是如此的。

可是如今苏樱却被元月砂拉扯着,踏入了这污秽之极的所在。

就好似撕破了虚伪之人光鲜亮丽的外皮,却透出了那浓浓污秽不堪。

她轻轻的撩开了车帘,嗅到了一股子浓稠腐败的气息,却飞快放下了车帘子。

这污秽的小巷,街道两边堆积了垃圾,气味自然是令人难闻。

苏樱不敢看元月砂,却是欲言又止。

好半天,她才结结巴巴:“县主,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她眸光之中,不自禁的流转了几许的惧色。

“阿樱,你不会想要知晓的。”元月砂却朝着苏樱微微一笑。

那笑容浅浅,却让苏樱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元月砂却觉得无趣,这井儿巷是京城最穷的人所住的地方,藏污纳垢,暗娼无赖齐聚。好似苏樱这样子的官家嫡女,自然也是从来没有来过这儿。

马车停了下来,苏樱不觉披上了披风,掩住了面容,随着元月砂下去。

破旧的木门推开,发出了吱吱的声音。

纵然是白日,这房间之中却一派昏暗。

苏樱不敢打量这房舍,一颗心却禁不住扑扑的跳动。

蓦然,那黑糊糊的床榻之上,却有个活物动了动,苏樱才瞧个清楚那上面竟有个活人。

她吓了一跳,待仔细瞧瞧,却发觉那人披头散发,遍体浓疮,煞是可怖。

苏樱尖叫了一声,退后一步便要走,可那手臂却忽而被元月砂伸手握住。

元月砂力气竟然不小,好似铁圈也似。

苏樱不觉泫然欲泣,软语哀求:“县主,求你饶了我,求你饶了我呀!”

元月砂却言语柔柔:“阿樱,你怕什么,他可是你认识的人,你瞧一瞧。”

一旁的湘染点燃了油灯,凑到了那人跟前,蜡烛的光彩,却也是轻轻的扑在了那个人的脸蛋之上。

可是苏樱哪里敢看?她身子一阵阵的发软,却不觉轻声哭泣,连头都不敢抬起。

反倒是那人,听到阿樱二字,反而忽而好似有些精神,挣扎起身。

他忽而咯咯笑着:“阿樱,阿樱,果真是你。过了几年了,你却生得好看了。你,你怎么了,不认得我了?”

他伸出手,咚咚的敲着床板。

元月砂也是不耐苏樱这不干不脆的性子。

她干脆自己伸出手,扳起了苏樱面容,对着那人。

苏樱吓得不敢看,她原本可以闭上眼睛,却吓得闭眼都忘记了。

苏樱那一双眼,盯着那人。

这个男人真是丑陋,满脸浓疮,形容消瘦。可是仔细瞧瞧,竟然是说不出的眼熟,仿佛是哪里见过的。而这样子的熟悉,却也是勾起了阵阵恐惧不安。

而那人忽而咧嘴一笑,露出了黄黄牙齿。

苏樱吓了一跳,忽而灵光一闪,脑子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顿时宛如五雷轰顶。

这张面容,她曾经痴痴凝视,恨不得将那五官模样刻在了心里面去。

所以就算如今这张脸,变成了现在这副德性,她却是犹自记忆深刻。

“是,是你——”

她不觉舌头发颤,宛如坠入地狱。

眼前这个男人,曾经有着俊俏面容,还有一副极好的嗓子。他在戏台上可男可女,绝代风华,可谓是勾人极了。

正因为曾经印象深刻,如今苏樱却还记得,还记忆犹新。

他就是当年的黑牡丹。

苏樱身子一软,险些倒了下去。而元月砂扶着她,让她坐下来。

苏樱吓得清泪淌落,一阵子的绝望。

她实在想不到,想不到元月砂居然找到了这个无赖。

如此一来,还不知道元月砂准备如何的拿捏自己呢。

她耳边,却听着元月砂轻柔说道:“黑牡丹,你吓坏阿樱了,如今你这副样儿,哪个姑娘家看着不害怕。人家花了许多时间,将你这个无赖忘记了。这一切皆多亏于她有个极好的姐姐。你可知晓,苏三小姐是何等疼惜妹妹。也因为你这档子事,这么多年,她们可是姐妹情深。”

苏樱只觉得元月砂这说话儿的腔调古怪得紧,老大不自在。

“这京城第一美人儿,虽然是苏家养女,可在苏家母慈女孝,姐妹情深,日子不知晓多好。”

元月砂轻轻的垂下头去,仍然是如此言语刺激。

“好姐姐,你居然当她是好姐姐,阿樱,你可当真是个傻子。”

黑牡丹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可知晓,当初便是她穿针引线,让我将你勾引了,扯下你荷包,坏你名节。可惜这贱人,却翻脸不认人,竟将我害成如今这般鬼样子。”

苏樱原本心里面稍稍缓过劲儿来,略略平静了些,黑牡丹这样子一说,她脑子又是一炸。

一时之间,她竟也回不过味儿来,竟有些理解不过来,什么叫苏颖指使的。

她十根手指头狠狠的搅着衣服,浑身绷得极紧。

姐姐为什么要做出这等事情?

不会的,都是这戏子来骗人的。

当年被姐姐打发,如今倒是来污蔑苏颖。

他骗自己,还勾搭上元月砂。

苏樱想要如此认定,可不知怎么了,一颗心竟不觉极不安,极害怕。

也许事到如今,就算是自己,那也是疑了苏颖了。

耳边却听着元月砂缓缓言语:“黑牡丹,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何不跟阿樱说说。如今阿樱还跟她这个养来的姐姐如此亲近,她单单纯纯的孩子,何不跟她说道说道。”

一旁湘染不动声色,送了水过去。

黑牡丹轻轻的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嗓音粗重:“几年前,我还是京城的名角儿。阿樱你的丫鬟兰芝,曾与我相好。常常趁着随夫人小姐来戏园子看戏时候,与我私会要好。并且,还将一些苏家的事情告知我。她夸赞那苏家三小姐美若天仙,姿容姣好,我便动了心思。若苏颖是侯府嫡女,我也没这个胆子。可是她只是侯府养女,倘若她心甘情愿跟了我,苏家也总没话说。兰芝想了个法子,让我见苏颖。岂料,岂料我一见她,便是认出来她。她,她是我老相识了。不过是个婊子养的贱货,没想到,几年不见,她摇身一变,居然成为侯府养女。她衣衫光鲜,装模作样,好阔气。”

苏樱飞快摇头,大声嚷嚷:“你胡说八道,姐姐是苏家的旁支女,只不过父母没了,很可怜,爹娘才收养了她。又怎么会,会是那个,下贱女人养的孩子。”

她一时情切,竟不那么害怕了,只一颗心砰砰跳。

“放屁,她配做苏家旁支女?她亲娘是个贱货,卖得皮肉松弛,年老色衰。她亲爹是谁都不知晓,连个姓都没有,别人只叫她颖娘。她娘给冯道士洗衣服做饭,她自个儿也跟那冯道士厮混,给冯道士养的那些个女娃儿送饭盯梢,不许人跑了。那时候镇上的人都知道冯道士是个妖道,就她们母女两不要脸替冯道士摆布那些童男童女。我自是识得她的,那时我随着戏班子在北漠唱戏,时不时去那镇子上。我在戏班做杂役,时常会替班主去冯道士那里买些个助兴的药。她年纪小,可样子真好看,自然招人留意。别人都说,只要她岁数大些,一多半就会被冯道士破了身子。”

“那时候冯道士勾结边塞权贵,自己又养了许多徒子徒孙,养了些个漂亮男男女女,送去以供淫乐。有些,是见孩子好看就设法拐走的。父母找来,反而被毒打。谁也奈何不了这冯道士。后来海陵王知晓了,便让手下将领将冯道士以及他的徒子徒孙都杀了。这臭婊子也是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谁想到没几年,她便发了迹,居然成为了京城侯府养女。这件事情要是扯出去,只怕笑掉了别人大牙。婊子养的下贱货,却跟那些京城嫡女做手帕交,姐姐妹妹的好得很。”

黑牡丹目光轻轻的闪动:“我当然也要与她相认,一叙旧日情意了。”

元月砂嗤笑:“只怕是觉得自己拿捏了她的把柄,有意勒索吧。”

黑牡丹不以为耻:“这难道不应该?她得了这天大的好处,旁人总该得些油水润润喉咙。我和她相认时候,那时候她脸上那副比死还难看的神气,真是笑死人了。她倒是乖巧,我要什么,便给什么,姿态温柔,曲意奉承。甚至许我,待她待价而沽,留着清白之躯嫁了个好人家,再将身子借我沾沾也无妨。我还以为,她当真服了软,安安分分听我使唤。”

黑牡丹说的一句句话儿,就这样子的钻入了苏樱的耳朵里面了。

她原本拼命告诫自己,这等贱人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可是黑牡丹说得绘声绘色,有根有底,那些下流话更一句句回荡在苏樱的耳边。

苏樱实难想象,她那极为高贵的姐姐,曾经会在这么个下贱戏子面前放低姿态,周旋应付,软语哀求,说容她成婚后再交出身子。

平日里,苏颖是个多么骄傲和高贵的人啊。

苏樱手里的帕子,已经揉得好似腌过的咸菜一样,皱巴巴的了,可心中纠结之意更浓。

而苏樱那心绪纷乱之时,黑牡丹却蓦然头一歪,瞪着苏樱,咧嘴笑起来:“她还撒娇弄痴,说她处境也不好。有个妹妹,也傲气得很,看不上她这个养女。这个嫡出妹妹亲娘是洛家女儿,故而这个妹妹样样绝好,衣服首饰无不精致。她姿容绝世,可吃喝穿戴却样样不如。她说想个法子,让我将你给睡了,教训教训你这个刁蛮小姐。”

苏樱脑子一炸,纵然不乐意听,却禁不住要想。是了,苏颖才到苏家时候,过得是不怎么样。她也记得,自己一开始并不喜欢苏颖。也是,真正嫡出的小姐,哪里看得上外面挑进来的养女。正因为黑牡丹这件事情,自己才和苏颖好了,一根发钗两个人换着戴。

甚至自己真心感激,给苏颖机会,让苏颖跟自己外祖父家多走动接触。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洛家越来越看重苏颖,倒好似苏颖才是洛家真正的亲外孙女,自己反而排在了后面。不过苏颖姿态摆得好,苏樱也是没有细细想过。

如果不是自己这个妹妹改变了态度,苏颖在苏家处境不会这么顺。因为苏颖进门没多久,二姐不喜欢她,处处不相容。后来二姐姐因为百里策而死了,母亲心里面也有个疙瘩,觉得是苏颖克死人的。母亲自然不会自己说,她只需稍稍透出些个口风,自然有下面的人说苏颖不吉利。

如今苏颖才名远扬,姿态秀丽,自然说不上还需依靠苏樱了。

甚至连苏夫人,面对这个养女,都不敢掠起锋锐。

她也再不是当初那个初入侯府,根基不稳,事事要看人脸色的苏家养女。

可是如今是如今,当年是当年,当年自己这个妹妹改变态度,怎么也是帮衬了苏颖一把,对苏颖有些好处。

苏樱虽然糊涂,也是没有糊涂到底。

更何况她纵然是糊涂,也是因为当年之事令她不敢质疑苏颖。

如今这个源头扯出了别的说法,苏樱那股子信任也是不觉有些动摇的了。

“阿樱,那日她是要我强占你的身子的,可我究竟不傻。真要了你身子,事情闹大了,我一个戏子能有活路?这贱人没安好心,可我也不糊涂。我便不过想逗弄你,玩弄你,证明自己勾女人的本事,再从你身上讹些银子使使。所以我只夺了你的荷包,要挟你送些金银财帛。否则,我若真心要破你身子,用药用酒,或者埋伏几个帮手,你以为自己能逃?”

“可我还是上了她恶当,被她算计。那时候我总归是个名角儿,也有些个下九流的门路。她不过是纤弱女子,根基维稳。就算我是个梨园戏子,她要动手除了我,也不大容易。可我摘了你荷包,又敲诈勒索,闯下大祸。她将此事告诉你哥哥,苏暖让人将我打成重伤,以为我死了,便将我扔入粪池之中。便是我那姘头兰芝,也被苏家处置了去。”

苏樱身子摇摇欲坠:“你,你是说当年处置你的,是,是哥哥?”

苏颖那时候,说是她想了些法子,为自己抹平这档子事的。她说这些个污秽之事,自己不必去听,免得脏了耳朵。而苏樱自己呢,原本也是不想提及。她本也没多想知道。

那时候,苏颖可是提都没有提苏暖。

这么些年来,苏颖也是从无怀疑。

可是此时此刻,她忽而被迫想起此事,纵然未必全然相信,可是内心之中却也是不觉升起了巨大的疑惑。

是了,那时候苏颖也是女流之辈,她哪里来的本事,处置黑牡丹?

黑牡丹是京城名角,暗地里也和有些好男色的权贵有些个不干不净的牵扯。当年他靠着那张俊美脸蛋,勾搭了许多情人。而且因为他是红角儿,更是戏台上一棵摇钱树。三教九流,利益牵扯,实在太多。无论怎么样,黑牡丹也绝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无声无息消失的人物。

除非,京城之中真正的权贵出手。

可是既然如此,她苏颖又有何德何能,又能有什么本事白屏此事?

要是苏暖出手,为什么苏颖不肯告诉自己?反倒显得一切都是她的功劳,让自己从此对她感激涕零?

难道苏颖是故意的?

苏樱不可遏制的这样想。

却不自禁将话儿说出口:“怎么会是哥哥?我不知道,从来都不知道的。”

元月砂轻叹:“阿樱,你当真太不关心你的哥哥了。他是苏家嫡子,还是长子,身份金贵。你娘,可是只有他一个儿子。苏洛两家,可都捧着他这个宝贝金蛋。打小他便受最好的教育,从他一出生,这锦云般的前程都是注定了的。可是为什么,他好端端的,被送去南府郡,一去好几年,被人投闲置散,对前程全无助益?他是苏家嫡子,前程似锦身份尊贵,他的时间岂能被如此浪费?”

苏樱说不出话来,她全没想这些。仔细想想,自己确实不太关心哥哥。

可是,可是现在苏暖还不是整日里围着苏颖转。

那个外来的养女,一开始不过是格格不入的外人,可是如今她仿佛成为了整个苏家的中心。

除了苏夫人,苏家上下每一个人,都是对苏颖死心塌地的。

而仍然讨厌苏颖的苏夫人,在苏颖那绝世的容光映衬之下,不过是个心怀嫉妒的老妇,丑陋得不可救药。

这样子的手段,甚至连元月砂,也是禁不住有些个佩服了。

而此时此刻的苏家,对着那碧色的池水,苏颖轻盈的叹息了一声,那金黄色的银杏叶却也是从树上轻轻的催落,轻轻的落在了地上。

她听到了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宛若蝉翼的肩头轻轻一颤,旋即转身。

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汽,煞是伤感,惹得苏暖不觉心口一疼。

“阿颖,好端端的,怎么就叹气。”

苏暖一脸疼惜之色。

苏颖掏出了手帕,轻轻擦去了眼角泪痕,不觉缓缓言语:“哥哥,我是为阿樱着急。好端端的,可是没想到,这一次她又闹出了些事情。她是没出阁的女孩子,如今名声受损,我也替她急。”

苏暖想到了苏樱,面色却淡了淡,他这个亲哥哥,却似乎并不如何急切了。

“何苦为她担心,是她不争气,和元月砂过不去,却没见体恤我半分。我不怪她,却怕她嫌我不够体贴。”

言语之间,竟似有些个冷淡。

苏颖却言语温柔:“哥哥不是那等铁石心肠的人。就好似几年前,哥哥为了阿樱,亲手弄死那个戏子,还不是为了护她名节,为了她好。”

苏暖眼神复杂,不错,那时候自己是为了苏樱,甘愿如此冒险。

若非苏颖通风报信,他怎知阿樱居然如此糊涂,迷恋戏子,还被这贱人拿捏要挟。

苏樱是他妹妹,他怎能不帮?更何况彼时苏家已经有一个女儿因为行差踏错而死,苏暖不想连唯一剩下的妹妹都失去。

所以,纵然双手染血,冒上风险,他也动手除掉那个黑牡丹。

最后却惹得一身腥。

可惜如今想想,似乎也不值得。阿樱仍无半点长进,如今仍然恣意妄为,如此糊涂。便是自己那时保住了她,可是未必见得她以后不会自己找死。

苏颖察言观色,却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其实那时候阿樱是不懂事,被吓坏了,才让我对你说那么些话。她要我告诉你,一生一世,不要在她面前提及此事。还说你要是告诉父亲母亲,告诉别的什么人,她便不认你做哥哥。不错,她是不懂事,可那也是因为她怕了,知道错了。她怕你提,她怕别人知道,是因为她觉得羞耻。然而哥哥可是怪了她?哥哥心里不高兴了?”

苏暖一时无语,苏颖却容色凄婉:“是,哥哥为她牺牲很大,被逐走到了南府郡,损了自己前程。可我知道,哥哥是个心地温柔的人,饶是阿樱如此刁蛮,你还是顺了她意思。这么多年,便没别人知晓。便是父亲母亲,也不知晓这个种内情,倒累了你名声。如此种种,若非极爱惜这个妹妹,也不会如此纵容。”

好半天,苏暖才闷闷说道:“这些我却不怪她,原本是我自己甘愿的。”

彼时苏暖弄死那黑牡丹,无缘无故,免不得猜测他下手的缘由。他又不能说和人知,说出苏樱的丑事。又因那黑牡丹荤素不忌,招惹达官贵人喜欢,故而竟有人猜测苏暖跟黑牡丹有些首尾。甚是苏侯爷也不免对这个儿子颇为失望,没有了从前的器重。

他没有犯一点错,这一切都是苏樱糊涂,偏偏所有的后果,却是苏暖承担了。

就算现在,他仍然不怪苏樱,毕竟就算挨了这些苦楚,可却是自己甘愿代妹受过。

可是他最不能原谅的是,他到了南府郡,远离京城了,苏樱却对他不闻不问。

便是写几封书信,托人送两样东西,问两句安好,纵然于事无补,可那也暖人心肠。

然而苏樱却无只言片语,半点问候。

也许是因为苏樱厌恶黑牡丹,连自己这个哥哥也是不乐意理睬了。

反而倒是苏樱,她怜惜自己忍辱负重,受尽委屈,情深义重,倒是时时问候,日日担切。

有时他在南府郡染了病,又或者不开心,看着苏颖给自己写的一个个字,却不免心生暖意。

日子一久,他不觉对苏颖生出了那难以言喻的情愫,甚至早就逾越了兄妹之情。

只不过他怕伤了颖儿,不敢挑明了来说。

至于苏樱,他原本对这个妹妹情深义重,可是再深的情意,却也是禁不住这样子日夜消磨。日子一久,却也是早就没有剩下多少。母亲如今念叨,自己只顾着关心阿颖,却不理睬阿樱。可是自己在南府郡挨着苦日子的时候,阿樱可是有关心过自己,爱护过自己?

他觉得自己这个妹妹,对他也不过如此。

更何况,苏樱名声毁了去,这都是苏樱自找的。她自己用些手段,污蔑元月砂。元月砂虽然庸俗,可是苏樱的手段也不光彩。更何况作为自己的妹妹,她恨透了元月砂,却没顾忌自己这个哥哥。苏樱偷走了自己手帕,难道没想过自己也会招人议论?这可真是无情无义,连亲哥哥都没放心上了去。

既然如此,自己这个哥哥,凭什么还要对苏樱无止境的包容?

就算是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流一样的血,再浓的情分,如今也是消磨得差不多了。

苏暖一抬头,却看着苏樱那温婉凄然的面颊。

他心头怜惜,自己的阿颖单单纯纯的,总还是希望自己和阿樱能和好如初的。

苏颖垂泪:“我也只盼你和阿樱,仍如以前一样要好。”

苏暖一时胸中涌动了热血,掏出了手帕,轻轻的擦去了苏颖面颊之上泪水,言语更不觉放柔了几分:“好了阿颖,不要担心阿樱了,她不会有事了。”

苏颖太傻太纯,惹得他心口疼。

至于和阿樱的兄妹关系,苏暖却只字不提,他隐约觉得纵然自己心生隔阂,可是阿樱其实没什么感觉的。

宽慰了几句,苏暖方才离开。

苏颖轻轻的垂下头,她柔美的身影在森寒的秋风吹拂之下,确实也还是有着几分楚楚可人。可是她面颊之上的伤感之色却是消失了,苏颖唇角却蓦然绽放一缕极美的笑容。

宛如昙花绽放,煞是可人,令人不觉为之而心醉。

几年前黑牡丹的事情,苏颖想来,却仍然不自禁的一阵子得意。

那时候她来苏家才两年,根基维稳,受人白眼,宛如寄人篱下。

说是养女,可自己到底不是苏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京城里的人,一个个都捧高踩低,跟红顶白。苏家的下人,也不过是一堆墙头草,见风使舵,令人厌恶。

苏家两朵姐妹花,最初是苏锦雀更让苏颖厌恶。

苏樱木讷,可苏锦雀却是个娇惯刁蛮的主。

自打苏颖踏入苏家,因她美貌动人,光彩照人,无需做什么也已然惹得苏锦雀嫉妒厌憎。便算是苏颖再如何的伏低做小,忍气吞声,也是讨好不了这个大小姐,不能顺她之意。她让人将虫子放在自己床上,人前人后冷嘲热讽,甚至故意将她推入水中。彼时众目睽睽之下,明明苏家的下人都瞧见了,却没一个人肯替自己说话,指证这个苏家嫡女。

依照苏颖的性子,她都快要气疯了,却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然而那些屈辱,积累在了苏颖的心头,疯狂的恨意杀意,却好似野草一样疯狂滋生蔓延,布满了她的心口。

那个美貌而刁蛮的苏锦雀,就好似一把刀子,磨得苏颖心口滴血。

而这样子的痛楚,一点点的润入苏颖骨髓,令苏颖可谓极为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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