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廷的最后一道防线设置在大雪山——龙眠堡一带,而卡洛斯军团的指挥部就位于防线的中央,以过去的吉勒斯堡为基础,卡洛斯军团利用破坏神的恩赐击碎山峦,抹平大地,重新打造了一座钢铁堡垒,因此他们得以固守十五年之久。
从芬西前往吉勒斯堡的最短路程约为八百公里,全程使用魔法马车的情况下,最少只需要八天时间,客观来说,以当前时代的科技水平来评价,这称得上是短暂,可实际上,为了能尽快抵达目的地,乘客们只有在晚上入睡前能有些许自由活动的时间,此外绝大多数时间都不得不在狭小昏暗的车厢内度过。
如果只是和孤独与黑暗为伍,那对于帕贝尔来说也算不上挑战,可问题在于,艾琳和特雷希娅也和他在同一个车厢里,有时候她们会小声地聊天,但如果找不到新话题,她们就会一起盯着帕贝尔看,直到有事可做为止。
公主殿下本不该在这车厢里,出于对政敌的警惕,他的父亲一直严格禁止她离开芬西,这或许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违背她父亲的命令,但很难说这是不是为了遵守她父亲的另一个命令——那个可笑的婚约。
本来为了打发时间,帕贝尔带了些书,但经验上的缺失让他错估了车厢内的环境,反应迟缓的人眼显然不能在这样剧烈的晃动里对焦,于是帕贝尔度过了或许是这辈子最煎熬的八天时间。
在第八个中午时,自愿作为守卫的科罗拉瑞昂在午餐时间短暂地离开了马车,显然,这意味着这段旅程即将走到终点,而正如帕贝尔所料,只在不到半个小时以后,他就带回了好消息:
“卡洛斯主教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行踪,接下来我们要逐渐驶入干道,所以马车的速度也会减缓,最晚四个小时以内我们就能抵达吉勒斯堡的外围哨站,主教会在那里迎接我们。”
帕贝尔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随着他们距离吉勒斯堡越来越近,路上的行人和旅商也越来越少,到了今天,帕贝尔没有在午休时间里见到任何一支队伍,甚至一个行人,这十分反常。
吉勒斯堡应该是卡洛斯军团的指挥部,教廷防线的核心,边境最大,也是狄伦的最后一座枢纽城市,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最后的四个小时转瞬即逝,在长达八天的旅行后,帕贝尔终于在观景窗里见到了吉勒斯堡的尖顶,和传言中一样,它的塔身和城墙都由漆黑钢铁铸成,以当前的社会生产力为标准来评判,这完全称得上是一件奇观。
再靠近一些,他们就看见了防线的主体——同样以钢铁铸就的卡洛斯之墙,在它们高大的阴影下,一座寻常却破败,死寂,毫无活力的城市遗骸逐渐浮现。
城市的上方炊烟稀疏,在这个距离已经可以听到城市里的喧哗,但人们的声音里没有喜悦,愤怒,又或者一切和日常生活贴近的情绪,只有刺耳的痛苦和绝望,伴随着不时响起,又总是戛然而止的哭嚎,令每个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的访客都忍不住遍体生寒。
假如这就是吉勒斯城,圣战核心的真实面貌,那帕贝尔就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没有旅客愿意前来这里。
大约又前进了十五分钟,在抵达吉勒斯堡的城郊之前,帕贝尔就看到了卡洛斯主教的临时营地,令他意外的是,主教本人正穿着繁琐华丽,却遍布褶皱的长袍,戴着耀眼的橘红冠冕,也在营地里等候。
他似乎在处理公务,一直等马车靠近到营地前停下,他才把手里的文件交给身边的骑士,随后迎面走向车厢的位置,科罗拉瑞昂跳下马车,恭敬地朝他行了一个骑士抚胸礼。
走下车厢后,主教又恭敬地朝帕贝尔行了一个躬身教会礼,或许他想像威廉主教那样挤出一些华丽的辞藻,但是长期远离社会的生活让他的语言能力逐渐退化,连一个得体的笑容也没法展露,最终只能冷漠又疲惫地说了声:“欢迎。”
直到他开口,帕贝尔才终于确认这件长袍里装的不是一具干尸,作为狄伦圣战的领导者,这副模样实属恐怖,假如军团的领袖都是这副尊荣,那么城里又该是什么光景?
执意前往战场是对的,如果不来这里看看,他永远不会想到圣战的领导者会是这个样子,考虑到威廉主教和爱德蒙王的关系,卡洛斯的身份也本该和国王们齐平。
直视着主教,帕贝尔尊敬地回以脱帽礼,随后认真地说:“你本不必来迎接我们,我还没有作出任何贡献,不值得打扰一位可敬的指挥官。”
“这里没有访客,前面的路不太好走,跟我来。”
帕贝尔拒绝了返回马车的提议,而是向主教借了匹马,和他并肩骑行,看着帕贝尔的背影,特雷希娅本来也想上马,但最后她放弃了这个打算,心情沉重地回到了车厢内。
越是靠近吉勒斯堡,身边的景象就仿佛离文明越远,马蹄落下的声音越来越沉闷,泥土的颜色和堡垒本身一样阴沉,还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
很快,透过骑士们之间的缝隙,帕贝尔开始看到一些行人,他们似乎是在巡逻,穿着残破的盔甲,头发和面孔结成一片,难以分辨,有些人身上还绑着显眼的绷带,那是大地上仅有的,略微干净的颜色,他们目睹着这支光鲜的队伍走过,看着象征主教身份的高贵冠冕,眼里没有敬佩或崇拜,只有冷漠,甚至是仇恨。
这很不寻常,帕贝尔看着那些人逐渐后退,而主教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出于尊重,帕贝尔打算等到更加私密的时机再询问情况,很快,他又看到了血腥的一幕——几名骑士正在处理一具尸体,把它钉在木架上,然后立在道路两侧,或许是为了更好地警告其他人,他们甚至没有拔出死者背后的长箭。
即使那些骑士的盔甲上也是伤痕累累,遍布战斗的痕迹,但或许这就可以说明为什么那些巡逻会仇恨主教。
“他是逃兵?”帕贝尔问。
“是,而且是最可恨的那种,在恶魔发起攻击的时候逃跑,”
短暂的沉默后,似乎不想让帕贝尔留下负面印象,他又补充说:“他们不是正规军人,是依照圣教军传统招募的赎罪军。”
“恶魔的数量铺天盖地,假如只依靠最精锐的骑士们战斗,那么我们很快会被那些畜生淹没,所以我们会接纳罪人,盗贼,叛徒,死刑犯,任何犯了大错的人会被判处强制服役,与此同时,我们也接纳流犯,为他们提供庇护,代价同样是进入赎罪军服役。”
“面对这样的人,给予将功赎罪,或光荣战死的机会已经是最大的恩荣,按照协定,当狄伦防线崩溃,卡洛斯军团解散的时候,他们也就能安然离开,可罪人就是罪人,即使有堂皇正道摆在面前,也总想着怎么去走泥泞小道,要管理这样的人,依靠他们维持防线,采取强硬手段是唯一的办法。”
赎罪军的制度还有待商榷,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拥有第二次机会,但假如是为了维持防线,或许这是最好的办法,更令人钦佩的是,卡洛斯主教竟然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坚持了十五年,教廷的高阶祭司必须放弃姓氏,而从他的外表来看,他大抵也没有享受到圣战指挥官所带来的任何好处,只有坚定的信仰支撑着他在燃烧自己。
帕贝尔沉默着摘下礼帽,向主教点头致意。
继续前进,道路两侧的绞架越来越多,腥臭味也越发浓重,骑士们穿梭在这片黑暗的沼泽里,有时在拆毁已经腐烂的木条,有时则在准备立起新的绞架,和士兵们不同,在看见主教的时候,他们往往会放下手中的任务,行礼并目视主教走远,然后才会返回工作。
越是前进,帕贝尔就感到越是违和,他的马车虽然历经八天旅行,但依然闪动着魔法的灵光,而身边的骑士们穿着锃亮的盔甲,只有不到二十人,却甚至好像比天上的太阳还要明亮。
他们逐渐靠近了吉勒斯堡的城区范围,到了这里,道路两侧逐渐出现稀疏劣质的民居,也能看到极少数的居民,甚至还有孩子,不过即使是他们的嬉戏玩闹也透露着一股死寂和虚弱,和骑士们不同,有些居民在看到主教的时候甚至会下跪,毫不在意地上的青苔和污泥。
在即将抵达城门时,他们遭遇了意外,另一支骑着马的队伍从同一方向朝着城门飞奔,从穿着来看,他们竟然是以骑士和赎罪军混编的队伍,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此时,领头的骑士正扛着他的一名同胞,嘴里焦急地大喊:
“伤员!救命!伤员!”
不需要命令,卡洛斯的骑士们已经开始自发地让道,而当主教正在思考应该怎么让这位尊贵的访客施恩时,他发现帕贝尔已经跟着骑士们一起骑着马离开了道路中央。
这样一来,他就不必再开口,主教沉默着来到帕贝尔身边,那些正在呼救的人是他的骑士,可他似乎也没有要干涉的打算。
不管他的同伴受了什么伤,那名骑士错误的处理方式都引发了严重的二次创伤,很快,两名祭祀打扮的人从城楼里跑出,他们放下骑士背上的同伴,于是帕贝尔看见了那个可怕的伤口——那是一道恐怖的锐器砍伤,受伤骑士的胸部几乎被整个斩开,盔甲的断端内嵌,想必和碎片一起造成了严重的内脏伤害,即使还不知道是什么造成了这样严重的伤势,但想必那可怜人已经没救了。
帕贝尔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驭马奔向那些骑士,在这过程中,他逐渐听见了骑士和祭祀的争吵:
“....机会!你们至少应该尝试一下,他是一名光荣的骑士,在前线奋战了六年,你们不能就这样....”
“可他已经没救了!”祭祀大声地打断了骑士的话:“我们的奇迹次数有限,假如能够治好他,我愿意用光所有次数,可是不行!我们必须把有限的机会留给最有希望的人!”
“他还有希望!他还在呼吸,他很坚强,求求你,他是个光荣的人,不该就这样被放弃....求求你!”
祭祀不再说话,或许他已经意识到对方只是在发泄情绪,放弃了说服骑士的打算,而骑士身后的赎罪军们既没有上前,也没有离开,只是站在原地冷漠地看着这一幕,仿佛正在上演的是一出绝顶好戏。
骑士越发激动,他忽略了身边的变化,可祭祀敏锐地观察到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伤员,随后,一束柔和的光芒刺破黑暗,将温暖和生命重新带给那具本已开始冰冷的空壳,祭祀连忙抬起头,他看见了那匹英武强壮的战马,还有骑在它身上的那个陌生的....
女孩?
显然,那束光芒是从她的手里散发出来的,和一般的光源不同,即使直视这束光芒的中心也不会感到刺眼,这种性质的能量他很熟悉,绝不是普通的光,而是珍贵的治疗奇迹。
“小姐,我感谢您的仁慈,但我对此很有经验,即使能拿出最上级的治疗奇迹也治不好这样的重创,在我们的伤兵营里还有很多更有希望痊愈的战士,假如您愿意....”
他在尝试说服这名贵客,希望能把珍贵的奇迹留给那些伤势更轻的人,而不是白白浪费次数,他的语速很快,语气紧张,说实话,他已经看见了挨打的风险,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坐视宝贵的治疗奇迹被浪费。
这一次显然已经没用了,但如果他的尝试成功了,或许就能抢救下接下来....
一声虚弱的咳嗽打断了祭祀的思维,他低下头,惊讶地发现那个本该已经断气的骑士竟然正在恢复活力,虽然只有微小而又脆弱的一点,伤口却实打实地尝试愈合,灰黑的皮肤也逐渐恢复血色。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