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的千年,长的……万载。可是——”
“可是瘟神都是如此。只要足够幸运,能从瘟虫顺利化妖,百余年内便能修炼成神。这也是‘天命’决定的。”夜瑶替她答道。
对瘟妖、瘟神的惊惧,是世人的偏见。既然让人轮回、新生是一种功德,那么送该死的让死去,同样如此。瘟神特别的优待,便是他们坚守责任、执行天命得到的赏赐。
人族一向无知,身为泽氏的仙子,夜瑶倒是看得很明白。荼荼忽闪着大眼睛,不知她为什么明知故问。
“据我所知,瘟神更迭频繁,三五百年便会轮新一遍。”
看着荼荼稚气的脸,夜瑶忽然想到初入昆仑虚时意气风发的自己。那个时候,她觉得,只要自己足够刻苦,便能成为泽氏这一代第一位上神。
“的确如此。”荼荼回道。
她很清楚,夜瑶此话背后的意思——“五瘟使者”三五百年轮新一次,其实意味着,即便已经成为神族一员,瘟神实际的寿元也只有三五百年而已,甚至没有一般的妖类长命。
可是,一切成就皆有其代价。想要飞升天界,成为天族的一员,本身就需要冒险。有些事情,也值得去冒险!
“你以为自己会是特别的一个吗?”夜瑶问。
“我很勤奋,我一直在修炼,我从来没耽误过一次布瘟,我……我……”荼荼的话还没说完,便见她摇起了头。
“你很清楚,对于瘟神来说,越刻苦,陨灭的越快。”她叹息着说。
天生的神族,穿过天镜飞升成仙,需要经历三道天雷;妖类修炼成神族的,则要承受十三道;而瘟神,却足有二十六道!
神族飞升成仙时,陨灭的概率与他们经历天雷的数量有着直接相关。自设立“瘟仙”之位以来,没有一个瘟神能扛过二十六道天雷,皆一一应劫而去。其实,哪怕已经是上神的神族仙长,也不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可以在天镜中承受二十六道天雷。
“你怎么断定我一定不能飞升成仙?”荼荼有些不满地问。
夜瑶露出一丝苦笑,“不是断定你不能飞升成仙,而是我知道——天界不可以有‘瘟仙’!”
荼荼一惊,“你什么意思?!”
“如果‘瘟神’成了仙,便代表天族、乃至天帝认可了你们长久以来的“杀戮”。这是不可以的!人族虽然是血肉之躯,但他们真心信仰和供奉神,这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天族和整个神族离不开的力量。‘瘟仙’之位可以存在,它可以激励一代又一代的瘟神履行自己的职责。但‘瘟仙’不可以真的存在,因为天族是‘仁慈’的、‘正义’的、‘善意’的……偌大的天界,容不下任何一个‘凶神’。”夜瑶有些不忍,却不得不说出真相。
“什么……什么意思!”荼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她的耳中嗡嗡作响,回荡着自己修炼成神,受封夏瘟使者时仙长们的话:天帝优待瘟神,只要死书上的功绩记满,就能接受天镜的考验。只要足够刻苦,足够兢兢业业,便可以飞升天界做“瘟仙”。
“这个世上,永远不会有瘟仙!”夜瑶一字一句地说。
“什么?!”
荼荼的头晕目眩,心底仿佛有什么轰然倒塌。
“不——,不!只要死书写满,我就可以接受上天的考验!‘瘟仙’之位空置……我准备了很久,很久,日夜修炼,不敢有一刻的倦怠!”她步步后退,袖中掉出一本薄薄的、破旧不堪的小册子,在晚风中哗啦啦作响。
夜瑶上前,捡起薄册。随手一翻,每一页上,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天命”,每一条都用红色的墨线划去。
做了四十年夏瘟使者,大大小小的瘟疫布了几百场,她全都完成的很好,从未失过手。
唯一未划去的,是最后一页、最后一行,上面用密书写着:天元三百一十二年,七月二十,于大夏衮州、徐州、青州交界之地,布瘟一百八十七日,致死七千八百二十三人。
“原来完成了这一桩,你的‘功绩’就记满了。”夜瑶的脸色有些不好。
在昆仑虚百余年,她亲眼见过几个被单独带进山,送去天镜“历劫”的瘟神。即便不是甲子天门大开的时间,瘟神们的“飞升试炼”也从不延后,甚至还有天兵亲自护送。
仿佛,押去处刑一般……
“你觉得自己的道行比河伯差多少呢?”她问。
“河伯?”想起那条可怕的青纱和上下翻腾的河水,荼荼心有余悸,“那家伙很难缠,我的确不是他的对手。”
“郁夷曾是亡灵,修炼了两千多年才成神,做河伯已经千余年了。泽氏几次推荐他飞升天界,都被他婉言谢绝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灵类修成的神,要想成为天族,必须经历十三道天雷,显然他并没有信心。你想必知道,瘟神要承受足足二十六道!”
夜瑶平复了心情,尽量平和地继续道:“历劫的时候,天雷劈的是根骨,唯有经历岁月磨练,一点一滴涓流一般的积累,方能够练就不坏之身。百余年,真的太不足了,无异于飞蛾扑火。”
“不!你瞎说!”
荼荼一把夺回死书,瞪着上面一行又一行的小字和自己亲手划去它们留下的鲜红的墨迹,全身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碧绿的眸中燃烧着两簇火焰,咬牙切齿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强大。”
夜瑶沉了口气,“你的灵力的确很充足,可是为什么连一个丢了剑身的剑灵都打不过?为什么对战河伯时完全被他压制,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因为你……完全没有根基!”
“你要试试吗?”荼荼红裙飞扬,青色的长发一根根竖起。
“你以为我害怕吗?”
夜瑶抬起,在她眼前画下一道符咒。
微弱的光芒一闪而过,“啊——”荼荼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动弹。
晃了晃手腕上的莲珠,夜瑶没好气地说:“没有灵力,只能用符咒。如果摆脱压制,我保证自己比郁夷更凶!”
她夺回册子,扬在荼荼眼前,难掩激动地说:“这本书一满,你不想去天镜都不行,而且必死无疑。不久之后,又会有一个瘟妖修炼成神,接任你“夏瘟使者”的位置,继续下一次的飞蛾扑火。所幸,你还有机会!”
“可是……可是……”荼荼的脸色忽然惨白。
“怎么了?”夜瑶发觉了她的不妥。
“可是,我……我去找河伯理论之前,已经和秋瘟使者商议好,如果水患不起,就借他的禾鼠替我散瘟。”中了定身咒,周身无法动弹,荼荼又急又气,带着哭腔继续道:“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准备好了。七月二十日,就算河堤不塌,我不出现,他也会帮忙把瘟疫给散了。那些被冥王写下的姓名,‘天命’将死的凡人,一个都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