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侧身挤进气障,伸出修长的手在殊焱身侧晃了晃。
“这位姑……”
“唰——”
雪亮的短刀瞬间出鞘,搭在来人的脖子上。
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人竟然如此灵活,清澜大为吃惊,屏着呼吸客气地说:“二位仙友,我只想打听个事儿。”
殊焱偏头看了一眼,竟是个俊朗的后生。此人既然能穿透仙障,至少也是个神族。看他如此年轻,即便是个好事的家伙,却也不足为患。
“小仙官要打听什么?”她慢条斯理地问,并示意丙子撤去兵刃。
明明是个年轻女子,口气却跟自己几万岁的老祖母一般。清澜不禁失笑,耸耸肩膀道:“我方才还在云端,远远便看见大叔和小仙娥在这看热闹。今日大河两岸聚了这么多人,敲敲打打闹哄哄的,到底是谁家在办婚事?”
“嗯?”殊焱微微蹙眉。
在幽冥人人都叫她恩主,千千万万年都听腻了。忽然被年轻的小仙称作“小仙娥”,一时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恼。
“是此地的河神——河伯娶新,新娘是渤海王府的人。”丙子回道。
“渤海……王妃?!”清澜大惊失色。
看来郁夷已经出手了。夜瑶这个傻丫头,为了袒护心上人,也不掂量一下轻重,虽然同是泽氏水族,毕竟不是血脉至亲,山长水远的,郁夷就算杀了她,也可以推卸的干干净净。
“要命!她疯了吗?!”他气得直跺脚。
妹妹现在身如凡人,死了就是死了,还不如寻常凡人,她一死就连魂魄都没有!
“什么?新娘是渤海王妃?!”
丙子仿佛听到什么大消息,“巫师们说,新娘是凡间长亭侯的长女。她是渤海王妃吗?凡间真是礼坏乐崩,堂堂王爷为了与地仙苟且,竟然献上自己的妻子,又与别的女子卿卿我我!”
“长亭侯……长女?咳——咳咳——”清澜平白呛了口风。
自家小丫头何时这么出色了?连不省油的灯都能料理了?可是……这么把人家“嫁了”,又似乎有点不大好……
“小仙官认识看台上的女孩?”殊焱开口问。
人命本是幽冥的事情,妖族跑来掺一脚,现在还来了一个神经兮兮的神族……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随着她目光所向,清澜遥遥望见,大河对岸明黄的华帐中,两个吉服重饰的贵人正在你侬我侬。
夜瑶,原来她在那儿。
她喜欢的凡人,样子看起来也不错。
他稍稍放心,一摆手道:“不认识。”
“撒谎——”
殊焱厉声大喝,指尖弹出一簇赤红的火苗,直冲他的面门而去。
“哎——别动手啊!”
清澜迅速闪开,火苗从他的眼前一划而过。
什么鬼火?
这么灼人!
不好!火焰穿过气障,竟丝毫没有减弱,直接飞向他身后几个欢声笑语中的凡人少女。
“风凌——水利——”
他长袖一扬,单手结印。一道水汽萦袖而出,像水浪一般将火焰卷住。
“滋——滋滋——”
他惊呆了,这是什么火?仙灵气泽竟不能将它熄灭。
若是电火,最高境界不过如此!这女子如此年轻,不可能达到这样的修为!难道她用的是三昧真火,或者更高的……
清澜集中精神,继续向水汽中注入灵力。较了半天的劲,也仅能将火团捕捉在仙障内,却始终无法压制住它。
周围水汽萦绕,殊焱目光一凝,“‘霜月之光’、‘兑泽之力’,你是泽氏的人?”
“对对对,河伯娶亲嘛,都是同族,我来喝喜酒的!”清澜继续加重灵力的注入。
殊焱皱着眉,“瞎说!你若事先知道又何必来跟我们打听?”
“是我轻浮!为了跟姑娘搭话,故作不知!”清澜反应很快。
“我再问你一次,认识那个女孩吗?她叫什么名字?”殊焱继续问他。冷艳的神情,仿佛只要他说一个“不”字,便要将周围的凡人烧死。
眼前一老一少,二人仙气充盈,却孤冷、压抑,虽然能够判断是仙道中人,却看不出他们的来路。
清澜一咬牙,扬声回道:“她是我妹妹——小瑶!”泱泱泽氏神族,在六界中就没怕过谁。
“妹妹……”
殊焱打量他一番,摇着头说:“容貌是有几分像,但她是个妖,妖灵强大而诡异。她不可能是你的妹妹,泽氏也不当给自己惹这样的麻烦。”
话虽如此,小仙官倒不像完全说谎,“小鸽子”会神族的法术,如果她和泽氏有更深的瓜葛,倒是十分合理。
她打了个响指,火团一收,瞬间消失不见。
“你认识她?”
顺势纳回水汽,清澜深深喘了口气。
转头望向河对岸,夜瑶正在帮新娘系腰带,笨手笨脚的样子,是她一点儿没错。
“何止认识,还交过手。”殊焱说。
望向抱着沉重的如意,被送上松柏船的新娘,她露出一丝诡秘的微笑。
“天命”就是这般,永不爽约。哪怕过程周折,总有人在不经意间推动它的实现。
少年郎知道三千人将死又如何?在“六界”千丝万缕的羁绊下,他不可能完成堤坝加固,更不可能阻止沧州上三郡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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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结束了。”
望着浩浩荡荡翻腾着的河水,摇摇晃晃远去的小船,夜瑶松了口气。
等小船沉下去,婚仪就真的完成了,百姓便会安心地回到沿河的工事去,亲手拯救他们自己和亲人。
头上的礼冠太重了,脖子有些酸,她果然是羸弱的凡人,欲哭无泪。
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后脑,然后打着转轻轻替她揉着脖子。
“再撑一会儿,我们……”
孟戌安的话还没说完,两人耳边“嗡——”响起一阵蜂鸣。
“阴阳伞!”夜瑶的指尖微微颤动。
乌黑的伞柄从袖中滑出,落在她的手中,瞬间化出一把偌大的黑伞。
阴阳伞不经召唤便化出,可见半柱香内,周围有人将死。她警惕地四下扫视,这里这么多人,随时有可能发生意外,怎么可能知道何人将死?
“让一让,让一让!”
侍卫带着景蓝姑姑,从围观的人群中挤到她的身边。
“王爷、王妃,别苑的二姑娘不见了!”她一脸焦急。
“什么时候的事?”夜瑶一把抓住她。
景蓝凑到她耳边,“昨夜去塑像,一直没回来。找了一天了……”
“塑像未回……”夜瑶一惊,转向侧边立着的须佴,“师兄,二姑娘人呢?”
遥望向已经不见船踪的大河,须佴满不在乎地说:“大好的日子,自然嫁人去了。”
“什么?!”
夜瑶惊诧不已,又瞬间明白,方才被他们亲手送上松柏船的就是真的陆嘉汐。
他们亲手送了一个凡人去死……
无暇质问大长老为何这么做,她拔下碍事金簪,扯掉沉甸甸的华冠,纵身跃进湍急的河水中。
“夜瑶——”
孟戌安想要追上去,却被须佴拦住,“丢那个女人下去,师妹少不得跟我闹。你要是掉下去淹死,老夫可就真没法给她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