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身受重伤,一时无法化成人形,便威逼胁迫借用琉璃净火烧毁“山河卷”的防风陌,化作他的样子暂代主事,并将各路访客全数礼送出山。
今夜,第三层客堂完全清空,只住着大夏睿王殿下,青衿山上难得如此清静。
月上梢头,灯火摇曳。
穿过树影婆娑的院落,绕过层层堆砌的假山,夜瑶走进竹林掩映的风亭,望见孟戌安趴坐在石桌前,正对着浮光扇发呆,一旁还摆着几件精致的茶具。
“殿下——”
她轻唤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回过神来,摆下团扇,孟戌安温和地说:“你来了。坐,喝茶。”
夜瑶在他对面坐下,“殿下,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你要去哪?”孟戌安眉睫一闪。
夜瑶没有回答,看着他笑道:“如今,你不用成婚,也可以离京去封地。祖传的‘桃花扇’也拿到了。再不需要我……”
“你要去哪里?”孟戌安又问。
“昆仑虚。”夜瑶回道。
孟戌安眉头一紧,“那个终年下雪的地方?”
“嗯,是的。”莫名有些不敢看他,夜瑶低头绞着手指,“靳羽师兄要回昆仑虚寻找初棠的尸骨,国师和阿泽都将随他同往。思前想后,我还是不大放心,打算带雪离跟他们一起去。初棠是我最亲近的朋友,找到她的尸骨,守护她的家人,都是我必须去做的。”
“好,我让人给你多备些衣裳。”孟戌安斟了两盏茶。
早知道她要走,心中想了千百句挽留的话,此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茶汤热气腾腾,氤氲之气隔开两人,相望着对方的轮廓都有些模糊。
夜瑶一愣,赶忙回道:“三天后就走,裁衣裳怕是来不及了。我是妖,不怕冷的!”
孟戌安将一盏茶推到她手边,慢条斯理地说:“已经做好了,明日就会送上山来。定了三日后走吗?原本是……要迎娶你的婚期呢……”
他什么意思?!
口气怎么好像有点惋惜呢?
若是没有梦魔闹的这么一出,三日后自己当真就嫁他了吗?
虽说婚事是假的,但是人族的姻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地为证……足矣,真真假假自己若不去分,又何谓真假?
夜瑶抽了口凉气,心底忽然有些发慌。
她抓过茶盏,猛灌了两口,努力平复着心绪。
“衮州在盛京东北方,王府在济州府,去的路很好找。如果你回来,随时去找我,只要……我还活着。”
孟戌安目不斜视,凝望着茶盏上萦绕的薄雾,神情淡漠的仿佛在自言自语。
“好——”
夜瑶点点头,用力挤出一丝笑,“殿下喜欢水雾吗?我可以教你一道‘雾露诀’,用这把团扇施法,可在任何水面迅速凝起雾气。”
“嗯?”
孟戌安眉梢一抬,“起雾有什么用?”
失言了……
他一心治水,心心念念的团扇却只能召雾。
这下该多失望啊!
“雾里看花,花更美嘛。”夜瑶尴尬地笑道。
“哦。对了,这个还给你——”
没有搭理她的好意,孟戌安从袖中取出伞柄,郑重地递到她面前。
夜瑶接过漆黑的伞柄,在纱灯的光芒下,终于看清了它的样子。
“阴阳伞”,可以收封亡灵、穿梭阴阳二界的法器。伞柄是竹制的,光滑坚韧,用的是南海紫竹林中三千年方生一根,一经年便会开花死去的玄竹。漆黑,正是它本身的颜色。
纱灯下,它流动着柔和的光芒,甚是好看。
“想麻烦你帮个忙。”夜瑶开口道。
“什么?”孟戌安有些诧异。
她都已经能“毁天灭地”,纵火烧大殿了,还有什么好需要自己帮忙的?
夜瑶笑了笑,托着伞柄道:“它是凡间的法器,需以凡人的气息驱动。如果你有空的话,能不能陪我到冥界走一趟,送几位道友的亡灵去轮回呢?”
“轮回?成为初生的婴孩吗?”孟戌安问。
夜瑶思索着道:“亡灵进入冥界之后,要交由十殿阎王的审判,清算过生平罪孽,才能进入轮回。‘六道轮回’,又分天人道、人道、畜牲道、阿修罗道、饿鬼道和地狱道。简单点来说,各人都会有自己适当的归处,能转世为人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孟戌安点点头,“好吧。我近来挺有空,什么时候去?”
“现在——”
夜瑶拉起他,走到庭院中央的海棠树下。
握着伞柄的手贴上他的掌心,整个人倚靠在他的怀中,耳边他的呼吸微微加重。
“天分昼夜,路开阴阳。”
夜瑶指尖一旋,将伞柄抛向半空。
空中流光一闪,借着孟戌安的气息,漆黑的伞柄瞬时撑作一把洁白的纸伞,飘飘然又落回她的手中。
微凉的清风拂过,海棠树洒下一阵花雨。
纸伞挡开凋零的花瓣,在他们脚边留下一层淡粉的落英。
“准备好了吗?”夜瑶问。
孟戌安清清嗓子,“好了。”
夜瑶抬起足尖,在满地落花中划了一道弧线,腰背发力带着他的身姿一同流转。
转速越来越快,眼前落花愈渐模糊。脚下土地化出一道金色的漩涡,瞬间将纸伞和伞下二人一道吸了进去。
*******
“噼啪——噼啪——”
雨滴落在纸伞上,清脆的声音惊醒了孟戌安。
怎么走神了?
他心底一惊,立刻打起精神来。却见自己正撑着纸伞,站在一条狭窄的山间小道中央。前路雾气缭绕、混沌不清,回望则是一片灰霾的虚空。
这里就是黄泉路?!
没有任何标识,不见一个行人,淅淅沥沥的小雨无休无止,一切都让人心底发毛。
唯一能让他安心的便是,纸伞下还站着他的“引路人”。
“人间往幽冥的路,原来这么美!”夜瑶感叹不已。
“这里……美吗?”孟戌安感到莫名其妙。
夜瑶摆摆手,唏嘘着说:“那是你没走过魔界往幽冥的路。崖高万丈,栈道朽坏,浮桥摇晃,随时能叫人命丧忘川。那可真不是人走的路!”
“人本来就不会走你说的路。”孟戌安嘀咕道。
“就那么个意思,你知道就行了。”
夜瑶摆摆手,一把挽住他的胳膊,扯着他径直往前,边走边催促道:“快些赶路,别耽误大家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