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通史》有载:
天启四万一千九百二十三年,妖王昊天、魔君岁寰暗地勾结。借甲子天门大开之际,魔族涉忘川、越冥界,践踏人间九州,与妖族会师于弱水右岸。两族联兵百万,攻破天河固防,妄图倾覆天界,颠倒天地法理。
战事骤起,上达天界屏障“昆仑虚”,下至幽冥界河“忘川”,延绵千里天河两岸。
四海九州,战火燎原。
天地混沌,生灵涂炭。
然,祸不单行。
战时,冥界急报:地府不安,凶灵异变;十殿七破,危在旦夕。
奉天帝诏,神尊东海水君汤潮,集结四海沧氏、地脉太乌氏、百川泽氏、宗门华氏及风、雨、雷、电八大上古神族于忘川之域,结“灭灵大阵”压制冥界三千万亡魂;九州人君、大夏国主孟豫扬,受“轩辕剑”,斩妖封魔,以人族之力荡平弱水左岸驰援而来的十万妖魔。
自此,天族、神族、妖族、魔族、人族、幽冥——“六界”皆裹挟其中。历经大小战役,各方死难无数。
天启四万一千九百三十年,战至决胜。
天兵十万,妖魔百万,对阵于天河右岸。双方鏖战七七四十九日,将士浴血,不灭不休。
危难之际,天帝顿悟“无字天书”一卷,集神尊、冥王之力,结“无量法印”,布“浑天阵”。
诛昊天,降岁寰。
后四十载,妖、魔大势已去,六界间战事不断,不过收拾旧山河尔。
天启四万一千九百七十六年,天帝以“天道不彰,引苍生浩劫。”罪己,褪去九天玄袍,投身太虚……元神烬灭。
太子御极继位,号天元。
数载盘桓,天帝御极、冥王殊焱、神尊汤潮、妖族大长老须佴、魔后绮滟、大夏国君孟修齐,会盟于弱水之上,签下止战之约——《六界无难书》。
此后,天地恢复平静。
歌者云:“天启劫,六界殒百万众。天河星坠,曰:陨川;忘川水枯,曰:暗河;无妄海殇,曰:血海。”
——
三百年后,昆仑雪域甲子大雪中止的第一天。
本应大开山门,迎神族、地仙中的佼佼者登天阶、沐天镜、入天界的昆仑虚却毫无征兆的封了山。
这一年,普通又特殊。
在昆仑上下的缄默中,没有一位修炼有成的神族、地仙得以飞升天界。
许多年后,昆仑弟子间仍有传言:那一日,泽氏族长幺女——天英门玄阶弟子夜瑶,葬身所饲灵兽之口。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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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临仙镇
“所以说,是不是怪怪的?‘诛昊天’,就这么三个字……那可是力压天界各路战神的一代妖王!最后的大战中,魔君不过是重伤被封印,而他却被诛了。‘诛’——灰飞烟灭诶!到底如何被诛的呢?废话连篇的《六界通史》里却一个字都没提……”
晃动的烛火前,睡袍加身、长发披肩的少女一脸苦恼,蹙着眉头、托着脑袋冥思苦想。
“呼啦——”
一阵风略过,修长的暗影投在她的脸上。
手上砖头般厚重的书卷猛然被抽走,影子的主人怒气冲冲地抖着书卷吼道:“又翻《六界通史》!它都快被你翻烂了!”
“它是被你抖烂的,咯吱——”少女没好气地嘟囔道。
“嘭——!”
书卷被砸在桌上,灯台、茶盏、桌面,连着足下的地板,都跟着抖了三抖。
“雪离!雪离!叫我雪离!”
暗影的主人坐到少女对面,是个梳着双环女孩,看起来年纪更小一些,醒目十足的大眼睛里燃着满满的怒火。
“好好好,雪离……姑娘。”少女冲对面做了个鬼脸。
自从搬到临仙镇,咯吱忽然给自己起了一个凡人的姓名,还强迫她绝对不可以叫错!虽然没有证据,她也能断定必然和对面卤肉店的小六哥哥有关。
“夜瑶,打起精神来啊!”
雪离猛拍着桌子,神情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比起妖王、魔君那些遥不可及的存在,还有几百年前老掉牙的故事,咱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三年之期将至,‘功德’还差一大截!万一将来熬不过去,被抓住了。天雷凿骨、真火焚身,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知道……”夜瑶偏过头,“可是如果找不到我娘的亲生女儿,躲在人间虚度时光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这样天天翻书就能找夫人的女儿了?”雪离一脸狐疑。
夜瑶把书卷移到面前,全神贯注地抚着它,“当年,六界乱成了一锅粥。神族各家都应召去打仗,一打就是几十载。战事结束,自家神邸很多都被破坏了,族众也七零八落。他们应该是那时……领错了孩子。带回了我,却把真正的夜瑶遗落在外。哪怕被捉住,我也想替他们找回孩子,回报他们数百年的养育之恩。”
“这……”
雪离气消了大半,无奈地叹了口气,“天下之大,你上哪去找她?”
“幽冥之地不可能,魔界更是遥远。所以,不是妖界,便是人间!”夜瑶笃定地说。
“我怕你还没找到,自己便漏了馅。”雪离焦虑地望向窗边。
窗格中央悬着一个古朴的铜铃,随风摆动,无声无息。
“放心吧!就算灵力不够,无法压制‘异羽’,也不会马上快被发现的。你还记得九年前吗?那时我们刚入人界……”夜瑶压低了声音,指了指自己的后背,“那是它第二次露出来。我们虽然东躲西藏,还是安全度过了一个月。直到熬到时间,从冥川老人那儿换到灵力,便又把它给压制了回去。”
此事不提还好,回想起那提心吊胆、艰苦卓绝的一个月,雪离更觉得头疼。
她丧气地趴在桌上,“真惨!我们在这受苦,天地间竟无人知晓。这种飘零和孤独的感觉,不是我这个年纪的小神兽应该承受的。”
夜瑶揪了揪她的环发,“怎么会没人知道呢。那天,发生的一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老头儿知……”
户扇未闭,一阵凉风吹了进来。
烛火不安地晃了晃,两人同时打了个哆嗦。
今夜好冷,仿佛回到了昆仑雪域,回到那个大雪初歇的日子……
“呼——呼——”
风声不绝于耳,跪在覆雪的长阶下,夜瑶的心比风声还乱,双手比膝下的冰雪更凉。
“你走吧。不许回家,不许入天界。”一向乐呵呵的师尊,第一次绷着脸对她说话。
“我要去哪?”夜瑶带着哭腔,声音小只有自己能听清。
师尊伸出手,一束温暖的光笼罩在她身上。
她下意识地偏头,瞥见肩后乖乖收起的翼角,雪白的覆羽陌生到让她阵阵恶寒。
在师尊灵力的压制下,翅膀越来越小了,最后消失不见,甚至仿佛从未有过。
“只要灵力足够,你便可以隐藏它。天地广阔,可以去的地方很多……千万不要落入天族和妖魔的手中。”师尊背过身去,瞬息消失于缭绕的雾气中。
夜瑶跪在原地,双腿发抖到站不起身。
纵使入昆仑虚不过百余年,连入玉虚阁的资格也没有,她还是在师兄师姐闲来无事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一二。
那是传说中的“异羽”!
长到三百多岁,竟突生“异羽”,这意味着……
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恐惧。
从今往后,对父母、对泽氏、对神族来说,她是个混入的异类;对凶残无道的魔族,渴望寿元、灵力的妖族来说,她这样无力自保的弱小个体,则是极其诱人的美味。
让她离开,已是师尊最大的慈悲。
可是,天地广阔,哪里才是她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