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行家其中之一的李学银教授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一如既往的慈眉善目,他笑着走近三人,看了一眼让他们产生争端的瓷器,捋了捋象征着身份学识地位的胡须,道,“看得出来大家都很好奇这龙首盉的出处啊。”
齐锦双手交叉抱在胸口处,一副高深莫测的专家模样,“我仔细研究过这件瓷器,无论是胎釉还是包浆,确定是古物无疑。只是出处我觉得还应该再久远一些。”
李学银将目光投掷到一旁未曾开口辩解的小女娃身上,嘴角轻扬,笑着问,“小姑娘你怎么看?”
顾一晨被点名,表情淡然的瞥了一眼玻璃窗内里外都散发着一股沉淀岁月气息的瓷器,语气一如她这个人一样傲慢又毫不谦虚,“隋代陶瓷继承了北朝青瓷的传统风格,吸收了南朝青瓷的特点,日用瓷器出现了过渡性变化,胎体一般较为厚重,胎色以白色居多。”
齐锦嘲讽道,“你这话随便一个半路出道的新手也能说得出来。”
顾一晨漫不经心的打量了一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家伙,掏出手绢一点一点的擦拭着手指头上刚刚沾到的墨水。
薛剀不露声响的移到了阎晟霖身后,靠在他耳侧,压低着声音,“我怎么觉得她有点瞧不起那位说话的男人?里里外外都像是一副不与傻瓜论长短的高高在上姿态?”
“让你和傻瓜争辩,你愿意吗?”阎晟霖问。
薛剀摇头,“我又不傻。”
“那她傻吗?”阎晟霖捏了捏下巴,越来越好奇这个丫头究竟藏着什么样的本事了。
顾一晨擦干净了手,又反反复复的检查了一番是否真的擦干净了。
齐锦看出来了,这臭丫头就是懒得和他说话,一时怒火中烧,三步并作两步的疾步至她面前。
顾一晨不以为意的抬起头,声音平静甚是波澜不惊,她道,“隋瓷的胎体普遍较厚,胎质僵硬,釉面无论青绿、青黄还是黄褐,均为玻璃质,施釉不到底,大多数都有垂流现象。”
齐锦面色一僵,下意识的看了看玻璃窗内的瓷器,果真表面有许多凹凸不平的釉体滑落。
顾一晨继续说着,“不过南北朝也是有垂流现象。”
齐锦面上表情绷不住了,他甚有一种自己被对方给牵着走的感觉。
顾一晨斜睨一眼闻言怒视过来的男人,眼中漠然,像看待一个无足轻重的普通人,微微仰着头,仿佛自己身居高位漠视一切的普通事普通人。
齐锦看出来了,她这个眼神里满满的都是老子瞧不上你,怒火更是占据理智,他吼道,“你给我站住。”
顾一晨倒真的是站住了,回头,两两四目相接。
齐锦顿时如鲠在喉,他眨了眨自己无辜的大眼睛,恍若自己奋发图强的一拳头轻飘飘的砸在了棉花上。
顾一晨道,“行家之所以可以被称为行家,便是他们从一而终的坚守自己的理念,无论对方是真理还是歪理,只要无法说的他心服口服,他便会坚持到底。”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刚刚不过就说了一句垂流现象,你立刻就去验证这玩意儿是不是真的有这种现象,而没有第一时间否决我的说法,你如果真的是这方面的行家,必然会毫不犹豫的反驳我南北朝亦是如此。”
“……”
“然后我才会说这件瓷器本身就是仿自南北朝,所以有异曲同工之妙。”
齐锦感觉到自己心里憋着一口气,不吐不快的恶气。
“不过遇到无理取闹的人,他不会过问这件东西是什么出处,也不管对方说的如何的天花乱坠,反正我说他是什么东西他就是什么东西,可是他完全忘了他本身就不算什么东西,又何来谈东西一词?”
“你耍我?”
“是啊,我在逗狗玩。”她回答的毫不拖泥带水。
阎晟霖忍俊不禁的掩嘴一笑,“狗急了也会跳墙。”
顾一晨默默的移到了他身后,“不是还有你替我挡着吗?”
阎晟霖站直身体,双手若无其事般斜搭在口袋里,一副任君调遣的忠犬模样,“好勒,你老放心。”
齐锦一张脸气的青紫,咬了咬牙,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被一个女娃娃给弄的颜面尽失。
“这里可真是热闹。”低沉又苍劲有力的男人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顾一晨神色一凛,她一脸不知所措的抬起头,双目仿佛穿透了人群,直直的落在了那一道谦虚有礼又让人望而生畏的男人身上。
程景祁穿着一身笔挺的干练西装,自上而下都散发着成熟稳重又处变不惊的气场,他的两侧是两名得力助手,一人提着他的公文包,一人搭着他的长款外套。
李学银一见来人,忙不迭的迎上前,喜不自胜道,“让程先生看笑话了。”
程景祁察觉到有一双特别醒目的眼神正炯炯有神的打量着自己,他微微侧了侧身看过去。
人海茫茫中,她完完全全的看到了他。
顾一晨依旧岿然不动的站在原地,她想起了他们的初次见面。
他本来浑身是光。
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就暗淡了,成为了大千世界里最普通的一粒尘埃。
我努力的回想着他全身是光的样子。
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现在才猛然发现,那是第一次见到他时,
我眼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