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开!”
羊斟以为自己喊叫着,就能把他们赶走,其实根本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终究是无法控制自己,那双漂亮的眼睛,总在他眼前晃,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不知不觉,一股暖流奔涌而出,他经历了人生第一次:从天堂坠落人间的滋味。
他听说过这种事,但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了,还是感觉挺羞耻的。
最主要的,还是自卑。
羊斟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也从来没有期待过会有女孩子会喜欢他。直到这次,他才第一次有了希望:或者,自己也可以,有权力得到幸福?
给华元当首席圉师,可以经常有机会,再见到侍女,这让他非常高兴,似乎这也是上天的眷顾。
但这一切美好,都是他单方面,一个人在心底里进行着的,虽然每见到她一次,他都会想象得到和她进一步到哪种程度了;但其实,人家一丁点也不知道,只是如常地服侍着,就算和他碰面时,礼节性的点头微笑,也都会被他解读成“嘻,她也喜欢我!”
这一天,他又如往常地,趁有空,去偷看她,那时,她正在后厨帮着大师傅做羊汤。
“阿爷,以嘎可唔可以落送入内?”
她正端着一盘清洗好、切碎了的芫荽,揭开了锅盖,看着正在沸腾的满满一锅羊肉汤,询问着放菜的火候。
“得嘎!落嚟!”
正在案上忙着的大师傅探脖子看一下,就应道。
这一把下去,香味四溢,肉香与芫荽混合出的味道,从空气中,都能尝得到!
羊斟更加坚信了,这,就是他要找的姑娘!
虽然,这么美味的羊汤,他是没能资格品尝的;但是,如果,他能娶了她,还愁以后没有机会,喝上这汤吗?
眼看着,姑娘端着这一大盆分装好的羊汤,往正堂里走去了,他的魂,也跟着带走了。
美好的事物,人人都喜欢;可是能不能把握住这样的机会,就不是人人可以的了。
喜欢她,别说他不敢主动提了,就算是他想提,也晚了一步。
宴会上,正在享受这碗美味羊汤的,不是别人,正是红毛夫人之子:太子佐。
一边赞叹此汤美味异常,一边也注意到了送汤侍女的美貌,太子看中的,自然是没有二话。
弃夫人同意纳她为一个侍妾,想想自己,也算是同病相怜,并特别不计较她的出身。
一跃入龙门,侍女侍宠,向太子佐请求给其父一个可以当官的机会。太子许诺,按照规定,平民升迁本无先例,除非他有特殊的功劳,比如说有战功,才有机会封官。
“敢请阿爷入得军藉,进入武库,俾军士们做餐都好啊,也算有机会。”
直接升大官不可能,可是从小做起,还是有可能的。太子安排,大厨终于有了改变自己阶层的机会,进入了华元手下,成为他军中的司禾。
要知道,这武库里,兵车是车仆管;马是圉师管;戈盾由司戈盾管;五兵、五盾由司兵负责;弓、四弩、八矢由司弓矢管。能进入到这套体系里面,才有机会,一步一步往上走。就算是太子再有权势,想塞一个人进去,如果没有点本事的,耽误了国家大事,也是会受到严厉惩罚的。
所以,司禾一职,也算是太子佐所能给到她父亲,最好的岗位了。
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成了太子的爱妾,羊斟好不容易绽放的“希望之花”,还没来得及绽放,就不得不凋谢了。
怨恨之心,象一条毒蛇,成天啮咬着他的心,让他恨:恨太子夺爱;恨侍女滥情;恨华元为什么答应收下这位老兵;恨自己没本事,没有任何人,肯帮他。
来自卫国的家信中,王昶说,浑夕也教会他御术了,将来,等他长大了,想要做一个和羊斟哥哥一样的,大国首级圉师!
只有在弟弟的眼中,自己才是有价值的,有身份的!
羊斟把弟弟写的信,看了又看,鼓舞着自己: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知道,我羊斟,也是一个可以做出大事的人;不会再让人看不起;不会再总是默默无闻的一个小人物。
“哈哈……没办法,有些人,天生就是小人物,一辈子都是,到哪都是,就活该被人看不见,还不敢说、不能抱怨,是不是活得很窝囊啊?哈哈哈哈……这是命,是命啊!”
梦里那个令人无比讨厌的独木所说的话,总是不断在他耳边回响。
终于,属于他的高光时刻来了。
这一年春,郑国公子归生接受楚国的命令,来攻打宋国。
华元用兵,还是那一套书生作派,喜欢玩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和华喜那直接就干的武将作风完全不一样。
战前动员令一下,在准备与郑军开战的前两天,华元下令,杀羊,先好好地犒赏士兵,把体力都储备好了,来鼓舞士气。
司禾得令,自然是倾尽所能,把这第一次大战所需的“动员饭”做得美味无比。
可是,毕竟僧多粥少,按着军资官阶等级一层层地派发下来,轮到羊斟这一层级的低阶军士,根本就没有资格,哪怕只是舔到一口羊肉羹。
“……小人物……小人物……”
啃着干饼的羊斟,连着两天,在他的耳朵里,都充斥着独木那带着邪笑的声音。
二月初十,天气还很清冷的早上,大棘成了两军交战的战场。
面对郑军的强势叫嚣,华元激情昂扬,举着长剑,挥向前方,对着所有的将士们说:“郑人,小子耳!远途奔袭,又冇乜嘢食,早已体弱空虚!大家全力一击,不消半日,便可拿下贼人首级!行着!”
“行着!”
双方军士分别得令,开始轰隆隆地冲向对方。
正在郑、宋两边打得不可开交之时,令所有人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华元发现,自己的战车,正在向着郑军后方军营大帐疾速奔去。
慌乱之中,他紧紧抓住战车壁板上的木头,冲着他的首席圉师喊叫道:
“停着!停着!羊斟,你系唔系癫着?你系往宾边行?你仲要做咩?!”
羊斟一边继续抖动着手中的缰绳,一边冷笑着高声回道:
“前日嘅羊儿,系你话事;今日嘅仗,系吾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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