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阳侯府一夕之间便在京城里沉寂了。
可沉寂归沉寂,人没死,日子总是要过的。
阮瞻一夕之间便倒了,自己被夺了爵,传了几代的爵位在他手里葬送,他实在受不了这个打击。
缠绵病榻半载,人便不行了。
于是阮思明与阮思义两兄弟,重孝还未取下又添新孝。
原本兄弟两个还是有差事的,可惜有孝在身,只能丁忧。此时的两人很茫然,因为他们很清楚,他们的差事都是凭着锦阳侯府的面子领来的。母亲把陛下给得罪惨了,这一旦丁忧,可能就是永无止境。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前家里还是有不少产业的,兄弟两个节省点用,还是能过一辈子的。
当然,这只是阮思义的想法,别人的打算可不是如此。
阮瞻死后,以往被田氏压下来的几个庶子都蹦了出来,闹着要分家。两个要体面的碰到一群不要体面的,只能分家。
分少了还不行,现如今都知道阮家把陛下得罪惨了,包括阮思义妻子的娘家都不敢插手管事,更不用说外家那个不中用的英国公府。于是只能按着人头分,几下一平,能到手的又少了。
阮思明似乎被这一出出闹烦了,分完家便把不是他这一房的人都给赶了出去,包括阮思义这个亲弟弟。
阮思义二话没说,带着四房的女眷搬到分给自己的宅子里去住。
乔氏不吭不响,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家中事情也不管,任人折腾。
阮思义有四房姨娘,还有几个通房,个个都是娇生惯养的,包括阮思义也是,家中自是少不了买人侍候。并且一切生活照着以往来,没过多久,便入不敷出了。
错,是根本没入。
几十口子人张口就要吃饭,银子自然越来越少。
当初分家的时候,倒也分了两个铺子给他,可惜铺子均是那种生意不好的。别说赚钱了,每月还要往里头贴,阮思义只能把铺子关了卖出去,换了银子。
卖铺子的银子花完,又想到分到手里的那些地产出也不好,于是又把庄子给卖了。
乔氏只是一直看着,什么也不说。
终于卖到卖无可卖,只剩下这座宅子并这些个人了,于是开始卖下人。
没了下人,那些个娇生惯养的自是不惯的很,而乔氏只是禁闭自己屋的大门,带着春桃并陈妈妈过自己的日子,不管外面几乎闹翻了天。
很快便有人卷着自己的首饰跑了,最厉害的那个把阮思义身边留作念想的几个玉佩也卷走了。
……
那一日,外面寂静的厉害。
乔氏打开门,看到的是坐在堂屋里一身白衣,身形佝偻蜷坐在椅子里的阮思义。
乔氏真想大笑几声,可她此时是不能的。
“夫君,你怎么了?”
阮思义抬眼看了她一眼,有些震惊,“你怎么还在?”
“妾身为什么不会在?妾身是夫君的妻,自是要跟夫君在一起的。”
阮思义表情复杂,再度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厌恶,又很快掩去。
乔氏视若无睹,“夫君,这家里人呢?”
“走了,都走了……”
阮思义失魂落魄站起身,恍惚的往屋里走去。
……
阮思义感觉自己睡了良久,一睁开看到的就是脖子短粗有点敦实的她。
“夫君,你饿了吗?”乔氏边说,边转身端了一碗粥过来,“妾身煮了粥。”
白粥的米香味儿在空气里的散发,阮思义顿时饥肠辘辘起来。
他有多久没吃东西了?
睡着之前已经有一日了,如今也不知睡了几日。
乔氏一勺一勺的喂着他,他吃急了,被呛到。乔氏赶忙放下碗,拿帕子给他擦嘴,并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阮思义见她碰触他,想挣开,又忍住了。
给他顺了气,乔氏又端着喂他,阮思义默默地吃着,什么也没说。
“妾身去厨房看过了,家里只有白米,便煮了粥,委屈夫君了。不过没关系,我让春桃拿着首饰去了当铺,等换了银子家里便能有好点的吃食。”乔氏低着眉眼絮絮叨叨的说着,对阮思义复杂神色视而不见。
吃完后,阮思义说了醒来第一句话,“你出去吧,我想睡会儿。”
……
阮思义连着睡了好几日,每顿饭食都是乔氏端进屋给他吃的。
第五日,阮思义终于踏出房门,走到了院子里。迎面而来的阳光有些晃眼,让他忍不住用手挡了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清四周的情形。
乔氏正坐在那里择菜叶,陈妈妈在洗衣,春桃在从井里往上汲水。
坐在小杌子上择菜的乔氏是阮思义从未见过的,也可能他以往从来没认真看过乔氏,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去看乔氏。
一个他以往厌恶至极的女人,一个穿着绸衫坐在那里干粗活儿的乔氏。
突然响起来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徐妈妈放下手里的衣裳,擦手去开门。
“你们是谁啊?”
“老婆子让开,我们找阮思义,阮四爷!”
随着说话声,冲进来几名大汉。
乔氏一惊,躲到阮思义身后去了。
“阮四爷,欠我们赌坊的钱什么时候还?这日子可是到了!”
阮思义一愣,恍惚才想起前些日子他心情烦闷,就去惯去的赌坊赌了几把。最后输红了眼,便找赌坊老板借了银子。
“夫君,你借赌坊钱了?”
身后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
阮思义涨红了脸。
他是赌,但次数并不多,而且从不借钱,唯独那次……
“我夫君借了你们多少钱?”身后那个女人走了出来,问道。
“不多不多,也就一千五百两银子。”
“这么多啊?”乔氏惊道。
阮思义恍过神,“我明明只借了一千两。”
领头的那大汉嘿嘿一笑,“阮四爷可别忘了这是利滚利,你超了这么多日,自然就是一千五百两了。”
“你们简直就是恶霸!”
“阮四爷可别这么说,咱们就是些平民老百姓混口饭吃罢了,跟您是不能比。您可是大名鼎鼎的阮四爷,锦阳侯府的公子。”
“你——”
乔氏说话了,“你们过两日再来,我们现在手里没有这么多银子,到时候凑够就还你们。”
“这位夫人,你不会是诳我们吧?”那大汉面带疑色。
“本夫人用得着诳你们?光这宅子就不止一千五百两!”
“那好,我们三日后再来,到时候也不要让我们兄弟空手而归。”
“行。”
这群大汉转身便走了,其中一个边走边往地上唾了一口,“还阮四爷!让个妇人出来说话,连老子都不如!”
阮思义顿时血冲上头,狠狠的瞪了乔氏一眼,拂袖进了屋。
再怎么气,该吃饭还是要吃的。
中午在一个饭桌上吃了两个蔬菜配白米饭,乔氏看阮思义的样子似乎转为了平静。
用完饭,乔氏便与他商量着把这宅子卖了,反正现在人少,换个小点的宅子住吧。阮思义对此没有任何异议,点头同意了。
下午阮思义出去卖宅子,乔氏不放心让陈妈妈跟上了。
晚上两人回来,宅子没卖出去。
这么大的宅子自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卖出去的,尤其要价又高,无人津问。连着出去了两日,都没能卖出去,第三日的时候,有个人出了一千五百两银子买。
阮思义没答应,这宅子市价在两千五百两左右,他心里目标价最低也是两千两,一千五百两要亏大发了。
那人也没墨迹,转身便走了。阮思义心中有点急,却碍于颜面,陈妈妈追上去搭话,几番讲价,最后定为一千八百两。
看着已经西斜的太阳,想着明日便是还钱时候了,阮思义无奈答应下来。
和那人一起去官府办了各种手续,阮思义拿了一千八百两的银票出了衙门。路过一家酒楼时想着家中许多日都是吃那些粗糙饭食,他进去定了一桌席面。
付银子的时候付了四十多两,陈妈妈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阮思义回到宅子,告诉乔氏宅子卖了一千八百两,与买家说好三日后搬,这两日要找宅子了。
乔氏点点头,这时送席面的来了。
看到满满摆了一大桌的席面,又问了多少钱,乔氏皱起眉头,却是什么也没说。
“这些日子家里吃食太简单。”阮思义拿起筷子,没有看乔氏,“你多吃些。”
乔氏眼光闪了闪,低下头用饭。
第二日赌坊那群人再度到来,这次却说一千五百两不行了,要一千八百两。
阮思义哪怕再怎么要体面也和他们争吵了起来,这群大汉动嘴不行动手可以,围上来将阮思义打倒在地。
乔氏吓得尖叫哭泣,把银票都拿了出来给他们,之后不够把自己头上的簪子拔了几根丢过去,那些人才丢下借契拿着银子走人。
阮思义鼻青脸肿,大吼:“你干甚把所有银子都给他们?他们就是讹诈。”
乔氏低声啜泣,“你要是被他们打怎么了,可该怎么办?银子还没有人重要……”
……
这下所有银子都给人了,三日后便必须搬离,可连买宅子的钱都没有了。
阮思义坐在屋内,听外面乔氏絮絮叨叨和陈妈妈商量着。
“……现在也不是要体面的时候了,妈妈你明日和春桃帮着把我那些首饰都拿去当了,然后买座小点的宅子,咱们家现在就这四口人,够住就行了。”
“夫人,你可就只有那么几样首饰了……”
乔氏静默了一下,道:“现在也是没办法……”
“……夫人你当初就不该拿自己的嫁妆补贴院子里用度,如今连点体己都没了……”
“……好了,现在说这已经晚了,你等会就和春桃一起去,看能凑多少银钱,然后再来考虑安排下一步怎么办……”
“……要不,夫人回去求求老爷……”
乔氏悲凉的哭了几声,呜咽道:“爹说不认我了,除非我和他和离……”
外面的声音逐渐静默了下来,阮思义却是几欲发狂……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