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了!
马队回程的路上,到处可以看到欢呼雀跃的身影,除了南中军的士兵面带喜色之外,最为激动的便是那些当日从正白旗牛录中解救出来的三千余人。他们真正做到了安全了,不会担心再一次被另外一股贼奴掠走。
整个河西务镇的十几个村落彻底的为之疯狂了,连续两三天的大战,让他们无比恐惧,唯恐官军败走后,自己被那些残暴的鞑子当成报复的对象,而遭到屠杀。
千余名民夫打着火把在白天的战场上,分门别类的收拾着各类遗弃的物资和战利品。
每百人为一队,每队或是牵走战马,或是抬走自家伤员和战死者,或是将那些奄奄一息的鞑子伤兵一刀斩讫,了结他们的生命。整个战场被他们如同一部完善的机器一样,从最边缘向内回收,一群群的战马骡马、刀枪盔甲帐篷、首级、财物被缕缕行行的送进了大营。
整个大营变得灯火通明,在空气中都弥漫着喜庆和热烈的气氛,千百盏马灯将大营照如白昼。
“主公,我军的伤亡统计出来了。”
王宝布置好营地的防御,安排好值班营哨后,向守汉汇报这两场战斗的损失和战果。
“阵亡,一百二十七人。重伤二百三十三人,轻伤五百六十五人。其中重伤者中,大概有二百人上下可以救回来,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是其中有三十几个人可能是要残废,丧失劳动能力。其余的暂时无有大碍。还有,我们有二十几个人失踪。怀疑是在搏杀过程中被鞑子俘虏,之后被掠走。”
两战下来,伤亡竟然近千人之多!
守汉的心不由得打了一个突。
这还只是和建奴的偏师作战,而且自己一方还充分利用了敌人对自己的不了解、轻敌心态。依托有利阵地工事,这一旦要是和建奴正面野战,只怕损失会更多。虽然建奴更加承受不起核心部队的损失,但是。敌我双方的伤亡势必会惨重无比。
“我军损失战马六十七匹,失踪二十二匹。主要的重伤和阵亡都发生在骑兵的冲击中,要么是当场死亡,要么是重伤。”
但是。战果听起来就更加惊人。
“从缴获的旗号盔甲刀枪兵器,以及被俘的鞑子兵丁供称,此辈为建奴镶红旗满洲一个甲喇、镶红旗蒙古一个甲喇,大约有旗丁战兵二千余人另有余丁包衣阿哈等约倍数于此。大抵约六千余人、尽数折损在此了!马队斩杀了镶红旗蒙古甲喇章京一名,镶红旗满洲甲喇章京率数十骑逃走。”
“据这里的守备官军说,自从崇祯二年己巳之变以来。未曾听闻官军有一战能够灭建奴如此多者!”
河西务的守备引领着三十几个家丁缒城而出。对建奴的少数散兵、余丁、伤兵之类的人物大加屠戮,砍了十几颗人头,缴获了几面旗帜和三五套盔甲,也算是收获颇丰。不过很快便被南中军追击的部队发现了这支明军的小部队,什么话也不用说,先行解除武装,圈到一旁进行问话。倒也从中了解到了不少内情。
“阿宝。高六,你们对我们这两战有何看法?”
大帐中,守汉同王宝、高六等人照着南中军的老习惯,每逢一战后,便要好生的总结一下经验教训,那里做得好,下一次继续发扬,那里出现了差错,马上就要修改。必要时,甚至还要来一次战场情景重现,被人将围棋术语搬到这里,称这种战场重现为复盘。
对于这种事情,南中军上下有一个共同的认识,“战功不讲跑不了,差错不说不得了!”
“主公,今日之战,是我军依托河川预设阵地进行,故而可以诱敌进入工事用长枪兵刀盾兵与之对战,他日若是与敌野战,怕是长枪兵刀盾兵单独上前,伤亡比今日还要重。”
“以属下所见,应对敌人野战之法,应该是大炮与火铳、骑兵结合。”
高六一边想一边说。
“大炮轰、火铳打,然后骑兵冲?”
“还是主公高屋建瓴,一语中的,属下就是想这样!”
守汉不由得哑然失笑,这哪里是我想的,这分明是我又一次的站在了巨人们的肩膀上,虽然有一个巨人个子比我还矮!
各个民族、各个时期的军队都有他典型的战术,或者是看家法宝,当年崛起与斡难河畔的蒙古人,几乎拿下了整个欧亚大陆,差一点就成为真正意义上地跨欧亚非三大洲的大帝国,(之前那些地中海旁边建立的算不上,他们就在一个三不管的地段,稍微努力一下就地跨欧亚非了。)但是,深究一下,蒙古本部的军队传统战术就是漫射法、凿穿和曼古歹三板斧,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野战就做到了百战百胜,从斡难河畔直打到多瑙河边,从贝加尔湖打到死海。将西夏铁鹞子、铁浮屠、圣战骑士、重甲骑士、马路鲁克等无数显赫一时的军队送进了地狱,成为历史名词。
而守汉心中的巨人成祖朱棣,更是依靠“火铳居前、马队列后,先以铳挫其锋,后以马队冲击”的战术,将阿鲁台等人麾下的蒙古铁骑打得满地找牙抱头鼠窜,如果不是瘸子运气好,死在了东征的路上,只怕是帖木儿帝国的儿郎也要尝尝这一番滋味,河中地区更是自古以来了。
不过,朱棣的战术后来被矮个子拿破仑参详透彻,也用大炮轰了骑兵冲,骑兵冲了火枪轰的战术给自己打下来一个皇帝的宝座。
“主公,只是眼下有两点。”
王宝已经不是当年初见守汉时那个毛头小伙子,十几年的征战下来,也让他变得沉静了不少。看问题的位置和高度也发生了变化,但是目光依旧锐利。
“其一、我军战马依赖从南中运来,消耗运力过大。如果要是在内地这种千里平原同建奴展开骑兵对决,势必要消耗大量的战马。马匹的来源和数量质量都是一个要命的所在。”
“其二,我军眼下各兵种中。火铳兵所占比例最大,虽然训练起来极其简单,成军也相对容易,但是。火铳兵作战时必须要有长枪兵、刀盾兵在两翼护卫,否则一旦对方不计伤亡的冲到近前,他们的铳不具备白刃拼杀的能力,火铳兵便只有被杀的份。”
“这个事情容易的紧!回去之后。我们便找匠师们研究一下,给火铳铳口装上长枪枪头便是!让火铳无法发射时,可以充当短矛使用。”
“另有一件事,需要请主公示下。据俘虏供称。此辈在向南五十余里处,囤积了不少掠来的财物粮米人口骡马等物,人口大约有二万人上下。骡马牛驴等。。。。”
“将营地内的空余车辆装载上步营的将士。由马队和斥候中未曾参加对战的骑兵为先导,去把这些东西给咱抢回来!”
眼前的一注横财就这样白白的放过,那怎么对得起血战的将士?那都是将士们用血肉之躯换回来的。
按下守汉在河西务地区休整人马,清点战果不提。但是,平静是暂时的,过不了多久,明清双方阵营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这个号称京畿第一镇的所在。这个位于运河边上的小城。
尽管城外被建奴的铁蹄肆意践踏,无数的村庄田舍被战火焚烧一空,数十万人被掳被杀。但是北京城内的大人先生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兵临城下的生活,怕什么,北京城城高墙厚,建奴又不具备攻城利器,大不了在京畿抢掠一番就是了。在他们的宅院府邸之中,依旧是酒宴照开,歌舞照上。不过,为了防止被东厂那些打事件的番子听了去,歌舞时便不用乐器,按照文人雅士们的说法,所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不用锣鼓,只让歌妓用紫檀或象牙拍板轻轻地点着板眼,婉转低唱,主人和客人们停杯在手,脚尖儿在地上轻轻点着,注目静听,几乎连呼吸也停顿下来,偶尔也会举杯讨论些时政之事。但是往往都是不得要领的泛泛空谈。
街道上则是塞满了从通州和各地逃难来的难民,在这已经开始炎热的夏季,难民的生活条件和卫生条件自然得不到有效的保证,无数人便在街道两侧的廊檐下栖身,因为没有干净的饮用水和食物,传染病已经开始悄悄的蔓延。 每天五城兵马司都会在全城收罗走百余具死尸,然后第二天会再有百余具尸体被发现。
乾清宫内,崇祯皇帝朱由检,有些烦躁的丢下手中的朱笔,用随侍小太监送上来的热手巾擦了一把脸,温热的手巾让他从心底感到舒畅。但是,在一旁的小太监眼中,皇爷的脸色极为不好。
原本白皙的两颊宫灯下显得苍白而憔悴,眼角已经有了几道深深的鱼尾纹,眼窝也有些发暗。
“唉!皇爷已经几天没有睡好觉了,有将近一个月没有召唤妃嫔侍寝了。”
“可曾有新的军情塘报?”崇祯的话吓了小太监一跳,急忙回答道,“回禀皇爷,内阁和司礼监送来的引黄和贴黄文书都在这里了。皇爷应该都是看完了的。”
“奴婢王承恩求见皇爷。”
“进来吧!”对于出自信王府的太监,他还是比较信任的,“外面高起潜有什么新的军情?!”
“回禀皇爷,高起潜公公转来了蓟镇总兵的告捷文书,蓟镇日前击破东奴,麾下千总王德胜等人奋勇杀敌,斩获颇丰,击杀东奴千余人,斩获首级三十余颗,内有东奴白甲兵数人。”
沉默了一阵,朱由检毫无目的的摆弄着桌上的几件文玩,他很是怀疑这又是一件带兵将领们搞得假消息,甚至是讳败为胜,杀良冒功。这样的事情,自从他登基以来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了。
王承恩在崇祯身边多年,便是崇祯不说话,从他的眉梢眼角肌肉的细微动作,甚至是从他的呼吸频率,他都会揣测出朱由检此刻的想法。
“皇爷,此事经过高起潜公公的检验,并有东奴的首级旗号衣甲兵器随同送来。应该事属真实。”
“哦?”这话听了让崇祯心底很是舒服。“传旨,让高起潜把这些斩获的东奴首级衣甲等物迅速的送进城来。让兵部和内阁好生的商榷一下,对于有功将士如何奖励!”
“还有什么事?”
“接到了塘报,说洪总督押送闯贼高迎祥进京献俘阙下的人马已经过了宣府。很快就会到京了。”
高迎祥在不久前被洪承畴在陕西周至县俘获,这对于四处游荡不定的农民军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但,对于明朝廷来说。则是一个绝对的利好消息。
“好!”
崇祯的心情又好了几分。
“还有,眼下据打事件的番子们在坊间听到的流言,有一支进京入贡或是勤王的队伍,在运河边上被数万东奴大队人马包围。连日血战。有人说是全数阵亡,贡品被掠走。也有人说,这支军马将数万建奴全数消灭。”
“唉!”
崇祯黯然的长叹一口气。他对于这种市井传言。从内心深处是不大相信的,但是,眼前的局势,面对着残暴的东奴,他多希望这个流言是真实的,哪怕有水分的真实也是好的。他眼前太需要一场对东奴的胜利了。
“传旨!令东厂提督太监曹化淳、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火速追查此间流言的出处!令高起潜。督率各部勤王兵马,派出得力人员,沿着运河上下给朕寻找!一定要查出这件事情的始末缘由!”
“皇爷,眼下三大营正好有一部在朝阳门外,可令他们沿着运河寻访一二。不可全听各镇兵马的。”
王承恩悄悄的给高起潜放了一支冷箭。
雄州城头己经飘扬清军的旗号,沿着城池周边,同样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清军营帐,四处打劫的人马陆续将抢掠来的赃物和人口川流不息的送进清军大营之中。
纯白黑龙旗号。白色镶红旗号,纯红黄龙旗号,红色镶白旗号似乎一眼看不到边际的清军营帐,各种旗帜密密麻麻,在这夏季的晚风飘舞。连绵数十里的营地中,正是此番清军入关劫掠的正白旗,镶白旗,正红旗,镶红旗等八旗。
在雄州的知州衙门前矗立着几杆巨大的织金龙纛,从纛旗到衙门内沿着甬路站立护卫的,都是各旗中精锐的白甲兵。
衙门外,挂着几十颗兀自向下滴着鲜血的头颅,正是前日逃走的镶红旗甲喇中的残兵。
衙门内,往日知州审案办理公事的大堂上,血肉横飞。
几名白甲兵挥动着手中的长鞭朝着跪在大堂上的两个军官挥鞭猛抽。
“打!狠狠的打!”
满面虬髯一脸横肉的阿巴泰,脸上的肌肉扭曲成一团,越发的显得面目狰狞。
地上,被白甲兵鞭打的,正是前几日的正白旗牛录章京和镶红旗甲喇章京托伦。
“老子的六个牛录,一天之内就被你们败了一个,这样的败仗,再打几个,老子更在这群毛头小子面前没有说话的底气了!”
一边喝令白甲兵用力打,阿巴泰一面斜眼的看着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十二弟阿济格。
因为他的生母出身卑微,阿巴泰在努尔哈赤和众位兄弟面前一直没有什么地位,所属的部众只有可怜兮兮的六个牛录,在一切以实力为前提的“我大清”内部,他的地位要比多尔衮、阿济格、多铎、岳拓、豪格等兄弟子侄差多了。慢说是参加议政王会议,连黄台鸡登基为帝后,大封诸王诸弟时,多尔衮、多铎、豪格、岳讬等人都晋封亲王,连阿济格也封为郡王,只有阿巴泰仍是贝勒。只是在贝勒的前面加上饶余的美号。以示差异。与亲王相比,爵位整整低了两级。
“打了败仗也就算了!居然还敢谎报军情!说是先被南蛮依托营盘杀败,之后又被他们野战杀败,胆大的狗奴才!竟然敢说被尼堪马队杀败!所部全军尽墨。这样的谎言都敢编出来!还有什么不敢干的额?!你们眼里还有主子,还有军法吗?!”
远近亲疏有分,那牛录章京虽然打了败仗,但是毕竟是自己的奴才,还是被南蛮用火器杀败的,也算是有情可原。这托伦甲喇章京居然说自己被南蛮用刀枪、用骑兵杀的大败?!是可忍孰不可忍!
“主子!奴才们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用这样的事情来骗主子!实在是因为遭到了明国数万勤王兵马的伏击,该部约有万余人,全部都是精锐家丁,人人披甲!”
托伦大人忍着彻骨的疼痛,为自己和正白旗的牛录章京辩解。
那牛录章京也不傻,自然知道托伦大人的意思,要想保住性命,就必须如此说。
外面有人拖过一具尸体,正是一名南中军骑兵。
托伦甲喇强忍住疼痛,站起身来为几位主子讲解,竭力辩白自己的战败是有着不可抗拒的因素的。
“主子请看。这是奴才们斩杀的明军骑兵,其战马刀枪也在外面,马匹高大强壮,喂养的极其精细不说。此辈皆是用南蛮盔甲装备,厮杀时一往无前,颇为敢战!”
几个蒙古兵抢上前将那尸体上的铠甲扒了下来,交给自己的旗主,这样的铠甲,如今在建奴当中已经是实力和身份的象征。
随着甲胄被扒下,露出了那骑兵身上的衣服,不由得让众人瞠目结舌。